车站广播里传来列车晚点的消息,据说是因为水害的缘故。这让原本就焦灼不安的心更加惶恐忧郁。傍晚七点半的拉萨,还是亮如白昼。我告诉远方的朋友,自打来了这儿,我失眠的状况愈加严重了。一方面因为自身的矫情,虽然生的粗枝大叶,丝毫不讲究美与优雅,前面二十多年也大多漂泊不定,但仍然无法在陌生的床上安心入睡;另一方面也因为有轻微的高反,常常会伴有胸闷、气喘的情况。每天夜里,躺在酒店的床上,数着透过窗帘洒下的一丝一缕光亮,便又是一夜。
从上个月24号出发到现在,离家满满当当20天的时间。一路上所听闻的奇闻异事自不必多说,个中心酸苦涩也只有当事人才有权言说。关于别人的故事,我们始终只是一个旁观者。
陌生的大叔
从那曲到拉萨的火车上,坐在我旁边的是一位年近六十的大叔。他上车时正值我从浑浑噩噩的梦境中惊醒。他两手各提着一个塑料袋子,里面是几件换洗衣裳和几桶方便面。他的穿着打扮有些落魄,天蓝色的外套上布满了毛球,一条洗的发白的黑裤子,以及一双粘满了泥土的解放牌胶鞋。他的五官像是后天镶嵌在面孔上一样的,毫无生的气息。“这……34?”他怯怯懦懦的开了口,仿佛喉头卡了东西般不自然,两只眼睛更是紧张得无处安放。“对的,34号。”我冲他笑了笑,然后朝自己座位上挪了挪身子,以便他更容易落座。一路上他都抱着他的两个塑料袋子,沉默寡言,将头深深地埋在衣领当中。偶尔他也会翻看一下手机,而后又恢复原样。
清晨的阳光给青藏高原披上了一层金黄色的薄纱,美得不可方物。近处的羊群、牛群在悠闲自在的啃食着芳香四溢的青草,远处昆仑山上的雪发出耀眼的光芒。有生以来,第一次踏上这片神奇的土地,自然是不肯轻易放过任何一个美丽的画面,只听见相机“咔咔”的声音不绝于耳,于是冰川、草原、大漠、高山都一一入境,更令人惊叹的是,在穿越可可西里的时候,还有幸见到了传说中的藏羚羊。
“咳……咳……”回过头来,才发现身边的男人早已是眼泪纵横。豆大的泪珠,有的滴落在他那件蓝色外套上,漾出一多小花,转瞬即逝;有的顺着脸颊,滚进嘴角,被他一一咽下。
“叔叔,给。”我从自己随身的口袋里抽出几张面巾纸递给他。“谢谢……”他用极其不标准的汉语费力的向我致以谢意,眼泪却又夺眶而出。
在安慰人这一方面,我一向是嘴笨不善于表达的,于是只能回馈给他一个微笑。他也努力的把嘴角向上提了提,那样子却比哭还难看。
我无从知道,究竟是什么事情足以让这个陌生的男人痛哭流涕,只是他那卑微而又努力微笑的样子让我久久不能忘怀。
骑行者们
“哇塞,好酷!”“哇,我好佩服他们。”“天呐,那个小哥哥好帅……”在从成都至稻城亚丁的途中,我已记不清自己究竟发出了多少次这样花痴般的感慨。在这之前,对于骑行者和徒步者的认知,都只是停留在书本和电视上的。所以初次见到“活物”,不免有些失态。
翻越海子山那天,上帝有些调皮。三百里晴天,两百米下雨,还有五十米的阴转多云。当我们在车里裹着羽绒服、吹着暖气的时候,他们在骑行;当我们脱下外套,穿着裙子迎风飘扬的时候,他们还是在骑行。跟同行的大哥开玩笑道:“兵哥,你把我放下来嘛,我想和那个小哥哥骑自行车去拉萨……”“那还是算了吧,我怕回去你爸妈找我要人,那可就惨了。”“可是啊,这样你就让我错过了一段美满的姻缘,我爸妈才会怪你呢……”然后引得哄堂大笑。当然,笑话只能当做是无聊时的消遣,但对骑行者们的敬意绝对是发自肺腑的,还冒着热气儿那种。
也许是我每次遇见骑行者都会多瞄几眼的诚意感动了上苍,所以在回来的途中,竟一次性的认识了三个骑行的小伙子。他们来自云南、广东、福建三个不同的省份,走了滇藏、川藏两条不同的路线。
云南的小弟弟坐我对面,一上车就热情似火,“小姐姐,嗑瓜子儿呗……”“我老得很明显么?”“不不,我们管长的好看的女生都叫小姐姐……”于是,话匣子就这样被打开了。他告诉我,他是一名武警学校的大二学生,趁着这个假期终于把拖欠了两年的梦想实现了。他说,在西藏芒康有一种地方特色小吃,被称为“佳加面”,这个面本身并无特色,但奇就奇在,每碗面都只有一筷子,每吃完一碗,就可以加一次面,然后就从桌上装满小石子的篮子里拿一颗出来计数。这个店的最高记录是147碗,是由一位骑行滇藏线的哥们创造,至今无人打破。据说,如果能吃掉148碗的话,男的可以带走漂亮的卓玛和六十头牦牛,女的可以牵手帅气的扎西,还有5000块钱的奖金。我笑着问他,是不是挑战失败了,所以才落得孑然一身,独自返家。他说“如果30岁的时候,你还没有男朋友,我还没有女朋友,我们倒是可以结伴再去一次的。”“呸呸,我已经隐约看到我的男朋友再向我款款走来了,你自己去吧……”“哈哈,小姐姐,你怕是这深更半夜的,瞌睡了吧……”
来自广东的那一位,是刚离职就出来看世界的人。他个子比较小,身材也有些瘦弱,但这些并不妨碍他成为骑行者一员。他说,从公司出来后,就直接到了成都,然后开始准备骑行的所需,所以一切都是最好的安排。我曾问他,关于骑行的意义是什么?他给了我一个简单但又深刻的回答:“因为喜欢啊,因为这也将是我人生的一种经历呀。别人告诉我的,我通过外界任何形式所了解的,都不如自己骑车上路来得实在。”
那一天,环绕在我们周围的,除了屈指可数的叔叔阿姨外,几乎都是大学或者高中刚毕业的年轻人。在他们身上,似乎尚不懂得累为何物,因为他们永远精力充沛,永远血气方刚。面对此情此景,我自嘲到:“老阿姨们,跟着你们的节奏走,纯粹只是求生欲比较强啊。”
我
在八月的拉萨,我裹着厚重的羽绒服,行走在万千人群中。在那一刻,有过不安的恐惧。倘若在这茫茫人海中,我被不小心冲散,谁会嘶声力竭的找寻我?既知的答案往往更伤人。因为害怕孤单,所以拼命的往人群中钻,可又因与己无关的狂欢而逃离。一如我向往自由,却又喜欢留下牵绊。
在和朋友聊起人生遗憾时,我说:“我不怕死亡,可我还有太多美好没来得及享受。”他没有说什么,只是给了我一个不温不火的拥抱。我知道,他都懂。
喜欢三五好友围坐一团,喝点小酒,絮叨身边事。心事在经过酒精的发酵过后,会慢慢膨胀,有的人选择将其打开,一吐为快,而有的人,使劲的捂着,小心翼翼。他说,无论工作还是感情,其实任何事情,外人能够看到的都是经过加工后的光鲜亮丽,而事实只有当事人自己明了;他说,即使我马上就要步入三十岁的门槛了,我依然希望能够找到一个因为爱情的结婚对象,往后的生活哪怕只是繁杂的柴米油盐酱醋茶,我也愿意陪她一起经营成美好的风花雪月;她说,如果有那么一个人,能够一本正经的、充满仪式感的来追求我,向我告白,我定会用百分之百的真诚来认真思考我们的关系;我说,越是长大,越是明白自己想要的、喜欢的是什么,所以才没有那么多精力和时间去浪费到无关的人身上,如果有,也都是曾经。
那一天,当熹微的晨光叫醒我时,列车恰巧停靠在兰州车站。于是,那个叫“过去”的盒子再次被打翻。历历在目,页页清楚,想回避而不能得。
年少时,我们总喜欢时常把一辈子挂在嘴边,仿佛天天念叨便能将白日梦做成真。而时间,它会帮我们吹开蒙蔽双眼的珠帘,将真相一股脑儿的倾泻在面前。于是,在一阵风后,转身,便不见了彼此。
这几年,我一个人走南闯北,美其名曰要去看世界,其实只是想要把原来没走过的路通通走一遍。遇过风霜,见过雨雪,却始终不得同行人。其实呀,从一开始,那么多的条条框框无非是给自己画了一个圈,别人进不去,自己出不来。
现在,随着年岁的流失,我逐渐开始明白,对待一段曾经真诚的过往,不能只是沉湎其中不可自拔,而是要更勇敢的去追求新的美好生活。如阚清子在《星空演讲》中所说:越是长大,越是明白爱情和不要命的工作都不是我的全部,而我要做的是尽情享受生活和善待自己。所以,那个我认识的你,爱上的你,想念的你,至此,都将告一段落了。愿你我从今山水不相逢,岁月不复见,在各自的世界里岁月静好吧。开始总要以某个真正的结束为起点。
这本是一场无关情怀,无关风月的旅行,却又让我在不经意间懂得了些许的人生教诲。不刻意强求,方得永久。
愿我们以后春有百花秋有芬芳,夏有清风冬有暖光。
布达拉宫夜景 昆仑雪山 羊卓雍措 青海湖 茶卡盐湖 成都―锦里 泸定桥 稻城亚丁 青藏高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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