告别599号

【一】

那栋楼，599号，曾有一对恋人在那里殉情，流言吓心，岁月几转，租客依然很少。

夜色暗冷，深夜1点，她从599号楼道口走出来，身材婀娜，妆扮妖娆，令人着迷......

寂静的街道拐角处的胡同口，在她哒哒的红绸高跟声中，渐渐透出一丝丝粉光。

她高傲的拉开那掩着寂寞粉光的纱帘，面前的沙发上现出一位中年男子，西装革履，眼神深邃。她顿顿目，这，好似并非她意中的人选；她面无表情，信步进了里间。

中年男子，眼球中惊现出一丝欢喜，似乎，这就是他等待的佳人。可他，莫名觉得，自己和她连半句话也不上，她走进里间的那一刻，他相信了，她给他的感觉已将他置之千里之外。

可他，觉得自己是个男人；所以，他决定去试一试。

他轻轻站起来，走过去拨开了里间的纱帘。

她正在安静的煮一杯咖啡。

王姐正坐着窗前的椅子上抽烟，见他把头伸了进来，对着他，喷了一团烟气，说：“这么样？。”

他看了看在一旁搅动着咖啡的她，很识趣的说：“王姐，我听她的。”

王姐突然笑了：“真有意思，我还第一次见你们这号人还有听别人的。”

王姐扭脸看着她。

她搅动着咖啡的手突然停住了，半响儿，她说：“我听姐的。”

王姐呵呵一笑，走上前去，把涂着血红的指甲伸到他面前说：“她今晚很与众不同，但和你一样，很识趣。”

他听着，心中莫名一阵怜惜，毫不犹豫把手伸进了裤兜......

【二】

街道上寂静如冰，他快速的走在前面，她紧紧的跟在后面，像人生中犯错的逃民，步履匆匆。

一阵冷风袭来，吹得不远处的窗布哗哗直响。

突然，他猛的停下来，转身，把手伸向她。但一不小心，偏离了她的手掌，被她直接握住了自己的手腕。

他好奇的低头看她的双眼，她没有回避，“去哪？”她问。

“不知道。”他觉得她的眸子真的很诱人。

“去599吧。”她说。

“好。”他说，虽然，他并不知道599在哪。

他跟在她后面，绕了几个圈，在一座隐蔽的家属院前停下。

她从包里拿出钥匙，却并没有开门：“知道这离那有多远吗？”

“不知道，但我知道一定很远，不然，咱也不会走这么长的路。”他突然觉得她很有意思。

“看来，你也是个不记路的人，和我一样。”她叹了一口气：“常迷路的人是不适合来这的。”

他疑惑的看着她，他没明白她的意思，但他的确如她所说：是个不记路的人，所以常迷路。

“其实，这和那很近，只有一步之遥，这的后面就是那。”她突然不在看他。

他突然满脸惊讶，但还是镇定的问：”那你，为什么还要带我兜一个大圈子里？“

她沉默良久，没有回答，他亦没有在问。

世上总有一些问题，不许我们作答，因为不知道的同时已然明白。

【三】

明媚的灯光下，她如一条美人鱼扑进了大海，波涛汹涌间，溅出了点点浪花，晶莹剔透般的令人着迷，她躺在他怀里，摸着那滴滴晶莹，说：“知道为什么要带你来599吗？”

他抚摸着他雪白光滑的肌肤，享受的说：“不知道，但我知道一定有原因。”

她笑了：“你好似变聪明了。”

“我只是开始低估了你，你是一个不简单的女人。”他也笑笑，停顿了下，“但，大多数男人都不喜欢这种女人。”

她沉默，好一会说：“不被男人喜欢的女人，注定只有一种结局，随时间孤独老去。”

“不被女人喜欢的男人，只要有了金钱、权力和地位，也会有女人喜欢。”他说完，静静的看着她。

“你是说我们女人太贱了吗？”她呵呵一笑，鄙视的神情爬满她的双眼。

“不，这是社会法则，仅此而已。”他从掉在地上的裤子里摸出一包烟，点燃，大口的吸着，并不看她。

她突然夺过他手中的烟，猛的吸了一口，喷到他的脸上：“其实，你们男人就是喜欢贱女人。”

他用手扇着烟笑起来：“是吗，但我此刻对599的故事更感兴趣。”

她愕然一笑：“你还真的很识趣。”

她从他的身体上爬起来，打开电脑，点开一段视频。

视频是一部名叫《胭脂扣》的电影，影片讲的是男主角十二少和女主角如花的爱情故事，因十二少家人不愿接受为妓的如花为媳，二人便约定殉情，结果如花虽去，十二少却侥幸苟活，如花阴间没见郎君，便来阳间寻找，剧情引人入胜而令人感伤。

他默默的看完，墙上的钟表突然响着凌晨七点钟的报时。

他说：“这，和599号楼有关系吗？”

她静静的点头。

他看了看她，又抬头看了看墙上的表，轻轻的说：“我该走了。”

说完，他跳下床，穿上衣服，拉开门，消失在她的视线当中。

她看着他消失的背影，她知道，他还回再来。

不记路的人，无论走向何方，心却依旧总是停在原点上，万水千山也罢，总会不知不觉的又走回来。

【四】

白天，他是一个大型影视公司的摄影师，面对形形色色的靓男美女，他的眼球早已烦腻。

半年前的一次偶然，他在救一位想自杀跳水的姑娘时，认识了王姐，王姐为人直爽，拍着他的肩膀笑着说：“你们男人啊，都好那口，有空我给你挑个好的。”

他去了，也满足了，但也纠结了，因为他没有明白她说的599号楼的故事，他不懂，所以他想懂。

其实，他想懂的不是599这个故事，而是讲599故事的人。

人，很多时候都是如此，只不过为了方便，常喜欢给自己或他人找个借口。

三天后，他再次出现在那里，静静的等待她的出现，王姐笑着说：“我知道你回在来的。”

“为什么？”他也笑了。

“因为你是男人。”她抽了一口烟，对着他吐着烟圈，“并且这会有一个值得你再次来的女人。”

他呵呵的笑着说：“王姐，你真是老江湖，那你能给我一个忠告吗？一个你觉得最值得我记住的忠告。”

“男人，为了他心目中的那个女人，是什么事都能做出来的。”王姐呵呵的笑着，继续抽着烟。

他楞了楞，没有听清，但他，还是说了句谢谢。

抬头时，他远远的看见她走了过来。

王姐说：“你们走吧，不用进来啦。”王姐说着，朝远远的她挥了挥手。

他跑过去，拉起她的手，说：“上次的599的故事，我还没明白啊。”

“呵呵，不明白那再去看一遍吧。”她莞尔一笑。

599号楼，果然就在这后面，他们用了不到一分钟就到了门前。

她是真的没有说谎，她也不必说谎，他亦当真相信。

他深深的看着她，突然有了一股强烈的冲动，他猛的抱起她，像揉碎一片洁白的棉花，她亦像扑打岩壁的海水；反反复复的黑暗冲撞中，他不记得他们相互要了多少次。

第二天的黎明再次到来，他抚摸着她光滑的肌肤说：“告诉我，599号的故事是什么？”

她说：“我会让你知道的。”

他点头。

【五】

岁月如刀，忙碌的工作渐渐让忘记了时间，以及和时间一并缠绕的过去，他们曾经的几次，她也没有告诉他那个故事，他亦不问。

三个月后，公司召开了一次重要会议，老总说准备拍一部影片，名字叫《告别599》，内容是讲述一对情侣在599号楼殉情的故事，当他看完编剧老王递给他的影片大纲时，他突然楞在那里，半天说不出话来，因为他从故事里看到了他和她的影子......

夜色轮回，飞奔如电；他们第一次相遇的地方还在，只是，他在，她已不在。

王姐告诉他，如果她今晚不来，她一定是去了西藏，他翻破脑袋也没能想出，这一切究竟有什么关系。

黎明的晨光慢慢点燃了睡梦中人群的双眼，他无力的迈着脚步，走向了599号楼。

他的摇门声惊醒了屋内的看门人，老太太步履蹒跚的走出来，看了一眼他说：“我知道你，她说你会来的，这是她留给你的。”

他从老太太手中接过一张有点邹巴巴的照片，照片的正面是他自己，他曾经获得一次摄影大奖时的照片，照片的背面是一连串潦草的数字；他拿起手机，拨了过去，好久，那边传来一阵嘶哑的声音，他听得出她的疲惫。

“你还好吗？”他轻声的问。

“好。”他干脆的回答声，声音彷如从前。

“为什么去西藏？”他问，

“来一次人生的告别，告别曾经的599.”她答。

“什么时候回来？”他问。

“不知道，也许不久，也许很久，也许，再也不会回来了。”她的声音突然显得有气无力。

接着，他听到了一阵电话挂断的盲音，刺耳而令他心生疼痛。

他突然有了一种决定，他要去西藏；当他把这个想法告诉王姐时，王姐笑了，重复着的那句给他的忠告：“男人，为了他心目中的那个女人，是什么事都能做出来的。”他亦不语，他确信，自己是爱上她了，而且是无可救药，只是，他曾经不承认。

【六】

西藏的天气反复无常，令他猝不及防，可她的电话如同藏路，长时间的无法接通。

他沿着淡淡的马路慢慢走去，路上陆陆续续有前往布拉拉宫的游客，天的蓝和空旷的地面令他有了无限的遐想，他拿出随身携带的相机，记录这人生中别样于繁华的景致。

人生，不过是一个被摄取的过程，无论何时，都是在别人的照片中停留。

余晖渐近，布拉拉宫在他的镜头中变得更近，那曾经的松赞干布和文成公主的轮廓逐渐清晰，这在唐时最为轰动的婚礼，千年之后，却由一个似乎即将做生离死别的人想起；他突然觉得，这不就是《胭脂扣》最好的反照吗，他觉得，她就在不远，他坚信，西藏不过是一场美好的埋葬，尘世中每一个想找寻美好的人，都会在这里把曾经的痛苦埋葬。

其实，他不知道，她，其实一直在他身后，她没有打扰他，因为，她舍不得。

他在第二天早上八点钟收到一条信息，她说，我们在去看一遍《胭脂扣》吧，十二少没有死，如花会回阳间找他，我没有死，我想他也会回来找我的，如果他会，一定就会在咱们看《胭脂扣》的时候。

他喜出望外。

他们准确的在同一时间进入了影院，来自五湖四海的满座游客，气氛没有一丝冷清。

他握着她的手，说：“其实，我早知道你是《胭脂扣》里活着的那一个，看完影片的那天早晨，我问过看门的老太太的当年的故事，所以这次我来了，我也想见见那个他。”

她看着他，沉默良久：“我知道你已经知道，所以，我会来这，给他一个交待，也算是一场告别。”他听着，显得有些木讷。

影片在一片嘈杂声中渐渐开始，她突然问“知道我为什么要来这吗？”

“因为，这是西藏，想埋葬一切过去，重新开始美好生活的人都会来这，不是吗？”他似有所悟的说。

“也许你说的对，但这，是我和那个他第一次相遇的地方。”

他终于明白了她的话。

影片在继续，他们不再说话，那个他，那个她心目中曾经的他，那个他想见的他，直到影片结束，也没有出现过。

她曾想，他应该来过，只是，当他看到她的身旁又多了一个男子时，他最终选择了祝福；因为，她知道，他用死证明了他这一生只爱她一人，并且是永远，他一直在为她坚守他许给她的诺言，没有人比他更爱她。

他曾想，他应该来过，只是，当他看到她身旁多了一个自己时，他一定很痛苦，很愤怒，他一定想撕碎了自己，可当他看到旁边的她时，他犹豫了，何必呢，她能来看他，已经是给他最大的安慰，证明她心中还有他，谁说她的幸福就一定是自己能给予呢，别人就不可以呢。

【七】

一段的记忆就这结束了吗，亦或是新的一段记忆就这样开始。

九月凉夜的街道上，车水马龙，繁华胜过以往，他紧紧的握着她的手，眼神深盼的问：“能告诉我，《告别599》的来历吗？”

她愕然的看着川流不息的来来往往，突然感觉他很好笑，笑着说：“你不光是个不记路的男人，还是个不记事的男人。”

他愕然，尴尬一笑：“是吗？”

她点头默认。

“还记得你二年前和编剧老王打过一个赌吗？”她笑着看他。

他若有所思的望着她，好半天后，似有似无的点头。

他想起来了。

二年前，他和老王打个一个赌，因为自己说老王写的剧本不靠谱，瞎凑合，老王不服，于是他们打赌：三年内，要是老王能写一个不凑合的，他愿意请老王到夏威夷旅游，要是写不出来，老王就请他。

当时还当大家的面拉了勾，即刻生效。

他再次略嫌尴尬，不好意思的看她。

这个剧本一点不凑合，不光实打实，自己都还进去了。

她看着面露苦色的他：“你是不是在想我和老王是一伙的，呵呵？”

他愣在那，他没有想这个问题，但似乎他觉得自己终究会想到，但又何必呢？

“走吧，他拉起她的手，我们不说这个啦，咱们去吃东西吧”他拉起了她的手。

“好啊，但我还是想告诉你，老王是我寻觅已久的生父。”她高兴的说着。

他楞在那里，看着她，不知是喜是悲。

【八】

时光渐流，一切的筹备都完备后，她如愿成为了《告别599》的女主角，无独有偶，他成为了《告别599》的男主角。

影片开机仪式的当天，主持人宣布：“这是一部真实的影片，影片将采用倒叙和插叙的方式为我们讲述......”

他再台下一句也没有听清楚台上说的什么，他拍着身旁老王的肩膀，递给他一张邹巴巴的照片，那张她请老太太叫给他的那张。

“我的这张照片，是你给你的侄女的吗？”他轻轻问。

“不是啊，这张很旧啊，应该是她自己保存的吧。”老王说。

他哦的点了一下头。

“但我知道，我这侄女以前很崇拜你。”老王补充道。

“是吗？”他疑惑而饶有兴趣的问。

“算起来，你应该是她老学长啊。”老王合呵呵一笑。

他明白了，他曾经是学校里的连续三届摄影大赛的冠军。

“她是学表演的，一直有个明星梦。”老王继续说着。

他渐渐陷入了沉思之中。

【九】

一个深夜，老王约他出来，两人在空荡的小道上走着。

“还记得一年前你从河里救起的那个女孩吗？”老王问他。

“记得”。他回答着，“回家的路上认识了王姐。”

“那个女孩就是她。”老王淡淡说。

他愕然。

“曾经媒体报道599号楼一对情侣殉情，后来她幸运被救活了，媒体并不知情，三个月过后，还是忘不了过去，无法自拔，所以跳水轻生。”老王的脸上现出一丝悲哀的表情。

“可后来她活的很好啊，不是吗？”他疑惑的问。

“不错，那是因为我告诉她，救她的人是你。”老王说完，眼角突然潮湿了，“是我对不起她，这么多年。”

他看着老王，沉默良久：“所以，后来的一切都是你布好的一个局，是吗？”

老王愕然。

他叹了口气，一把掐灭了那根在指尖一直闪烁着烟头，“可惜你这么了解我。”

“你想多了，我不过是做个顺水人情，一切都是天意吧。”老王仿似要辩解着。

他沉默。

老王也沉默，空气似乎凝住了。

“如果你还爱着她，这一切就是缘；如果你不爱她，这一切就是局。”老王突然抬起头。

他没有在说话，好一阵，也抬起头，远处星空下的街市异常动人。

他从口袋里安静的掏出一包烟，熟练的打开，慢慢的点燃，吸一口，吐一口，在吸一口，在吐一口......

众多的烟圈在清冷的夜空中缓缓盘旋，变成一个个599的形状，一阵微风轻轻吹来，它们渐渐飘散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