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四)
玉书这次探亲笼统就只有二十来天假期,加上路途的时间,过完年,初七八就得回部队。也就是说,玉书和花招小夫妻真正团聚的时间只有半个月。这半个月对花招来说是那样的短暂,那样的珍贵。半个月里,玉书与花招。日日相伴,夜夜缠绵。两夫妻恨不能糅成一个人。
玉书在幸福的同时,又时时免不了有一种担忧。花招看出来了,玉书有心事,但玉书不讲,花招觉得玉书一定有难言的苦衷,也就不多问。
好时光易过,人在快乐时总是容易忘掉时间。转眼十多天过去了,玉书该归队了。玉书面对好不容易才见面的父亲和爱妻,几次欲言又止。他张不开口说“归队 ”两个字。归队意味着玉书又将重新告别家人,夫妻又将再次分离。但军令如山,玉书不得不回部队。
初七晚饭时,玉书不得不鼓起勇气跟父亲和花招宣布:“爹,花招,我的探亲假已满,明天得回部队了,不能再拖延了。”
老爷子和花招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不开口。其实玉书迟早要回部队,大家心里都有数,但谁也不敢打开这个话题,谁也不想让玉书走。老爷子固然舍不得唯一的儿子离开自己身边,花招更是不敢提那个“离”字,听得玉书说要回去,花招的心碎成了一片片。花招端起饭碗一个劲地往嘴里扒饭 ,眼泪滚下来,滴在饭碗里,嘴巴塞得满满的,却一口也咽不下去。
玉书使劲咽咽口水,强笑着说:“这次探亲,来得匆忙,以后每年都会有探亲假的,我会常回家来的。再说了,等我在部队安顿好了,花招以后可以随军,到部队跟我一起生活的。”玉书说这些话,明显的底气不足,他自己都觉得有点自欺欺人的味道。
花招知道玉书是在安慰她,花招受够了一人独饮寂寞的日子,她不是不讲理的人,玉书是个男人,应该有自己的前程,但与心上人天各一方的痛苦是深入骨髓,切中心扉的。花招已经痛怕了。玉书这一去,戎马倥偬,指不定那天才能回来。花招不敢想,花招也不愿想往后的事情。未来虚无缥缈,花招只要眼前的玉书,一个实实在在的,有血有肉,有温度的玉书。玉书还没走,花招感觉自己已经化成了望夫石。玉书要归队,叫她怎么放得开手呢?
看着眼泪汪汪的妻子,咬着牙死不吭声的父亲,玉书的心也钻心地疼。其实,玉书更大的担心并没说出来。玉书在部队很清楚形势的发展。日本投降之后,国共关系破裂,和谈化为泡影 ,国内战争又开始了。与过去不同的是,这次是中国人打中国人。玉书也不愿意打仗,他的心里也充满担忧,不知形势会怎样发展,战争什么时候结束,自己什么时候才能再次回家。但军人以服从命令为天职,他怎能违抗军令?
家里的空气凝固了,气氛显得格外的沉闷。一家人已无心用饭,只胡乱扒拉了几口,就草草收场。
陈家再次被愁云慘雾笼罩了。花招想破脑袋都没法留住玉书,迟疑再三,只好含泪默默地为玉书收拾行李。花招为玉书煮了粽子,煮了茶叶蛋,让玉书带着火车上吃。又把自己往常为玉书缝制的几件贴身衣服帮玉书装上。还把那对鸳鸯枕套也脱下一只装进玉书的行李箱里, 花招是恨不得能把自己的心也剜出来叫玉书带上,随玉书而去啊。玉书看着花招为自己忙忙碌碌,心如刀绞。
这天夜里,小夫妻少不得缠绵温存。花招对玉书是千叮咛万嘱咐,希望玉书在部队千万自己照顾好自己,那子弹不长眼睛,自己的命一定要自己多长一个心眼去保护,花招不看想(诸暨话,指望的意思)玉书做官发财,花招只要有一个看得见摸得着能心疼自己的丈夫就知足了。玉书对花招也一百个放心不下,他怕花招再去挑盐受苦,怕花招整日里为自己以泪洗面。造房子欠下的债虽然还有一部分,玉书答应自己一定会从部队慢慢汇过来的,叫花招不用着急。两个人唠唠叨叨一个晚上,不觉东方已经吐白。
花招决意陪玉书到诸暨火车站,任玉书怎么劝阻都不行。老爷子默默送到村口,一直望到儿子儿媳的背影消失。玉书跟花招年前已经去牌头拜访过姐姐姐夫,这次就不再去告别,一则怕姐姐伤心,二则时间也不允许。
从大文山到诸暨县城总共二十里地,花招真希望这条路能不断延长,永远也走不到头。太阳升起来了,红彤彤地格外刺眼,花招真希望它能懒惰一点,别升那么快,最好能在树梢那边挂住,再也不要动,这样时间就不会悄悄溜走了。恨相聚得晚,怨归去得疾,花招觉得今天似乎什么都与自己作对,路一下缩短了,太阳也升得分外卖力,只一忽儿,车站就在眼前了。花招到车站又开始祈祷火车晚点到,最好误点,这样她就能多陪玉书一会儿,多陪一会儿。
一九四七年的火车无论怎么晚点,也还是进站了。 送君千里,终有一别。花招肝肠寸断,她在月台盯着玉书上车,看着火车开动,她追着火车跑啊跑,泪水洒下一路。
玉书啊,你可一定记得回来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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