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段时间读了王鼎钧回忆录之四:《文学江湖》。这本书主要是讲作者在台湾三十年的经历。
一、特务
作家姚嘉为女士曾经问王鼎钧,为什么他的回忆录如此细腻,是靠记忆?是靠写日记?是看书或去图书馆做资料收集?
王先生回答说:
五十年代我在台湾,多次奉命写自传,由七岁写到“现在”,到过哪些地方,接触过哪些人,做什么事,读过哪些书报杂志,都要写明白。为什么要一写再写呢,他们要前后核对,如果你今年写的和五年前写的内容有差异,其中必有一次是说谎,那就要追查。因此我常常背诵自己的经历,比我祷告的次数还要多。
不断写自传,不断做回忆,在特务的监视下“炒回锅肉”,王先生“挤”出了自己的人生细节。
说起特务,我们常见于谍战影视剧。
在上个世纪风云变幻的国共斗争里,特务被认为是听命于腐败政权,监视、打压人民的国家机器。
编剧家张永祥就谈到过当时的高压环境:
当年在澎湖被迫入伍,常有同学半夜失踪,“早晨起床时只见鞋子”,那些强迫入伍后不甘心认命的学生,班长半夜把他装进麻袋丢进大海。
王先生也这样记录特务的审讯过程:
特务机构第一次传讯,照例对应讯的人来个“下马威”,那些案情重大的嫌疑犯进入拘留所之后,首先要挨一顿毒打,而且是脱光了衣服打,打得你满地翻滚,然后你就知道自己在外面那一点子资历声望,那点靠山背景,完全成泥化灰,你再无倚仗,再无希望,你已不再是原来的那个人。你看见但丁描写的地狱,门口悬匾大书“入此门者一无所有”。那天我在保安司令部虽然仅仅受到一声断喝,立时也有前尘如梦之感。
因为了解,所以远离。
有位他钦佩的老作家因不如意之事,想求助于特务机构。王鼎钧提醒道:“你知道特务是什么样的人吗,你如果到他的伞底下避雨,你就得一辈子为他打伞。”
这不由让我想到,天下没有白吃的午餐,你得把手高高举起,伞才会为你遮风避雨。
二、幻灭
蒋介石逃到台湾后,几十年来心心念的是反攻大陆,然而一件大事的发生,最终让他抱憾退却。
一九六四年十月,中共举行第一次原子试爆,据说那一夜,蒋介石整夜没有合眼,他端端正正坐在椅子上,脸朝着西方。也许就在那一夜,他决定以“光复大陆”代替反攻大陆,也许就在那一夜,“建设台湾”从手段改为目的,也许就在第二天早晨,一向高歌“我们明年回大陆”的人由痛苦产生幽默,我们一定会回去,自己打回去,或者解放军押解回去。
这就是实力差距。
虽然当时的台湾生活水平远高于大陆,但原子武器的出现,意味着中国在物理与数学方向的重大突破,意味着大陆竞争力的维度,已远远高于台湾。
为什么当下美国视华为为眼中钉、肉中刺?
一方面是因为分裂的美国精英们需要树立一个强大的对手,以实现内部政治和解与统一;
另一方面,华为在5G时代的强大话语权,已经让中国在通讯领域的竞争力维度,远远领先。
以中国市场之宽广,以中国人民之勤奋,这种差距只会越来越大,美国精英的失落感与幻灭感,多像当年的蒋总裁。
三、贪官
作为一个正直公民,王鼎钧对公职人员贪腐极为不满。他的笔下描述了不少贪官,有趣的是,某些人的故事情节还颇感励志,比如下面这篇:
我又想起一个人来,他在主管农产品外销的机构做事,贪污受贿,判了七年徒刑。他带着一台录音机欣然入狱,每天听录音带修习英文,他太太整天坐在牌桌上,有时向牌友夸耀:“我们三代也吃不完用不完!”七年专修英语,囚徒服刑期满,带着全家到美国做寓公去了。
当时有不少执法者也公然滥用特权:
记得政府一度下令禁止赌博,警察可以闯入民宅突击抓赌,四个人同桌打牌,抓走三个,留下一个,三人当场质问:“你为什么不抓他?”带头抓赌的小组长立即反问:“你为什么不是他?”台词精彩,立刻传遍台北,这位小组长一夜成名。
金钱与权力至上,待人处事都讲关系,市场缺乏有效筛选机制,道德与法律被扭曲,老百姓为了自身利益,也不得不积极参与进去。
某机关招聘汽车司机,最后一关是交一篇自传,那个考试成绩最好的人不能报到,承办人说自传的内容是假的。这位司机找我商量,我带他去向一位刀笔老吏请教,老吏哈哈大笑:“谁的传记是真的?蒋介石的传记是真的吗?”他说阴历年马上来到,你穿上西装到那承办人家里拜年,左边的口袋里装三个红包,每个五百元,右边的口袋里装两个红包,每个一千元,如果他家有两个孩子,你掏右边的口袋,如果他家有三个孩子,你掏左边的口袋。照你将来的待遇衡量,你该送他一千五百元到两千元,少了没有用,多了不合算。
......那司机依计而行,结果是关节豁然贯通。
手里握着自己的书,那种温软的感觉,像母亲的手掌抚摩你微微发烫的前额,我喜欢那种感觉。据说某些人手中握着钞票的时候有这种感觉,他们发财;有些人手中握着大印的时候有这种感觉,他们升官;有些人握着手枪的时候有这种感觉,他们从军作战;或者成为将军,或者成为枯骨。如果你握着书本有这样的感觉,那也就注定了你的命运。
从王先生的回忆录里,我觉察到他为自己的人生命运所做出的注解。
低俗的心不能产生高级,冷酷的心只会远离爱;狭隘的心没有广度,丑陋的心缺乏美感;无趣之人,写不出有趣的文章;喜欢书的人,注定想待在清净之地,既发不了财,也当不了官。
人或许只有到了有能力明白的时候,才相信:
走自己的路,认自己的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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