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穷碧落下黄泉

上穷碧落下黄泉

上穷碧落，有月老牵红绳，定宿命姻缘。

下极黄泉，有孟婆熬浓汤，解三世执着。

01

我第一次见到月老的时候，就觉得他是个好人，温柔没脾气，对谁都以礼相待。

听传闻说，在他还没成仙的时候，就是个好人。不管别人说什么，他都说好好好。

那一年蟠桃宴会，南极仙翁邀请他去蟠桃宴，他说好好好。

南极仙翁哎呀对不起，我忘了你不能做到席上，只好给你个桃核吃了。

月老还是笑眯眯的，说好好好。

那一年，天蓬威胁他，让他给自己和嫦娥牵红线，他说好好好。

后来天蓬事迹败露，被玉帝打入下界畜生道，玉帝让他去扫天宫百年，他说好好好。

天上的大多数神仙，都仗着自己的神通，没有一个看得起月老。

在他们眼里，只有无上道法，只有天条规距，人间情爱都是洪水猛兽，对神仙来说这与修行所要的冷静，长生所要的理智相悖，是一切华而不实，荒谬感伤的病态罪孽，将会使仙界沦丧。

而月老，就是促成爱情的人。

他会用红线将两个素不相识的人缠绕起来，在轮回的破碎灵魂中告诉他，会有某个明媚的日子，你将遇到生命中注定的人。

当两个人被红线收紧，一点点靠拢的时候，月老从天庭下望，满脸的皱纹都绽出笑容。

这是他最开心的时候，但不知道为什么，他心里也总会有分怅然若失，高兴不起来。

月老不只一次想过，如果爱情只是因为红线，那么爱情究竟又有什么意义？

月老不只一次想过，在自己没成仙之前，世上就没有爱情了么？他自己，就没爱过什么人么？

月老想不通，我又能如何。

年年月月，月月年年。

02

地府，奈何桥边。

一位女子跪在孟婆面前，哀求：婆婆，我可不可以不喝这碗汤，我不想忘了他。

“人生苦楚，总逃不脱一个情字，你又何必如此执着？”

女子哭：婆婆地府中人，自然不懂人间情爱？

孟婆放下手中汤碗，望着天上幽幽一叹：我怎会不懂。

孟婆让女孩喝汤，那汤有时浊有时清，满满都是酒香。

女孩喝了一口，咧了咧嘴说这明明是酒，哪里是汤？

孟婆说，这是孟婆汤，谁告诉你孟婆汤是汤？

女孩说有道理，可为什么孟婆汤是酒？

孟婆说，因为她年轻的时候，在凡间听过一种酒，名字叫醉生梦死，夺天地造化，能让人忘却前尘。我知道，人们最大的烦恼，就是记性太好。

女孩笑了，自言自语。“如果喝了孟婆汤就能忘记，那么记忆究竟又有什么意义？”

“记忆伤人，而酒能解执着，记忆的意义就在于解去执着，放下前尘。”

女孩笑笑，说那好，我喝。

地府一片混乱，听说是孙悟空闹进来了。

逃亡中的牛头说，哦，那个猴子啊，他经常喝自己酿的酒，喝完就醉，醉了就爱瞎闹，这可好，硬扯着阎王要他消了生死簿。

孟婆身子晃了晃，心头一片茫然，她放下手中的勺子，走过奈何桥，踏碎望乡台。

“你也喜欢喝酒，尝尝我这醉生梦死如何？”

“醉生梦死，名字不错，可我老孙不想死，我要这天再遮不住我眼，我要这地再困不住我心，我要那诸佛都烟消云散……”

猴子硬生生的消了自己的生死簿，大摇大摆的离开了，孟婆远远望去，曾几何时，那个他也是这样的口气。

03

五百年前，他还不是月老，她也不是孟婆。

他喜欢炼丹，她喜欢酿酒。

那一日，他们在一个小山中发现了两朵含苞待放的红色鲜花，因为从来没见过这样的花也不知道它叫什么名字。

他们都很好奇，他想去摘来看看，一不小心被鲜花的刺刺到了，鲜红的血既刻流了出来

她见了很心痛的拿起他的手，不经意的流下一滴眼泪，却和男的手上的那一滴血同时掉下，分别掉在那两朵鲜花中，鲜花顿时放出金光。

他兴高采烈，说就是它了。

“我一定要成为仙人，我要天上人间，任我遨游，我要九州四海，都知道我的名字。”

“好啊，那等你成为仙人，我是不是就跟着你成为仙姑啦？”

“当然，不过修行很苦的，小孟你真的要跟我走？”

“废话，你炼丹，我陪你酿酒。”

“嗯，不过你酿的什么酒，这么香？”

“这个啊，我叫它醉生梦死，喝一杯忘忧，两杯解愁，三杯下肚那可就不得了了……”

“啊，你可以啊，快让我尝尝。”

那锅酒揭盖的一刻，有酒雾引来青霄雷电，七彩霞光映照着他的眼睛。

她打晕了他，他躺在她怀里，呼吸平稳，她轻轻放下他，舀起一勺醉生梦死，口里喃喃说，成仙要太上忘情，我得先忘了你，才能让你忘了我。

门外有黑白两只老鬼，说阎王闻到酒香，甚是开心，特来招你去地府造化。

她看了看他，要是你知道喝了醉生梦死会忘了我，那你就不会去成仙了。她擦擦泪水，身上泛起黑色的光，雾气缭绕，直奔黄泉。

从此以后，你在彼岸，我在此岸。

04

“为什么你喝了醉生梦死，却没有忘记月老呢？”我像个未经世事的孩童，痴痴地问道。

孟婆指了指奈何桥下，说你看那红色的小花，我叫它彼岸花，知道为什么吗？

我摇摇头。

“那是他手头血滋养，我眼泪浇灌过，我来这里的时候就顺道带了来，现在已经长了这么多了。”

“你知道他就是月老，”我问？

“知道又如何？”

为何不去找他？

“找到他又如何？那是他的梦，也是我的梦，现在这样不是挺好的么，我解前尘，他牵后世，就好像我们冥冥之中还在一起一样。小爱是索取，大爱是放下，五百年前，我的选择就是我现在的选择。”

“原来没有红线，也可以爱上一个人，原来饮了孟婆汤，也可以五百年不忘。”我望着孟婆远去的背影，在虚空里冲她挥了挥手，孟婆汤饮尽，又如何能够尽忘？

天上人间，九州四海，人们只会记得。

一个须发皆白称月老，一个一身素衣叫孟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