表妹晓莉出现在我生活里的时候,我正在读初中。
暑假里的一天,当我从外面疯玩一整天回来后,惊讶地发现家里的沙发上坐着一位笑眯眯地中年妇女,在当时来说,她的笑容真实地反应了她自己内心的情感:快乐、平静、满足。
和她挨着一起坐着的是我的表妹,她的背挺得直直的,双手老老实实地合拢在一起,放在自己的膝盖上。她扎着两根辫子,穿着一套我看着觉得有点土气的纯棉短袖上衣和短裤。这样的衣服要是父母给我买来的话,我是绝不会穿的。可是,看表妹的样子,她似乎习惯了这样的打扮方式。
我把这种感觉深深地埋在心底,对着她们露出最开心的、无拘无束的笑容。
确实是这样的,在我那样的年龄,有机会结识到新的朋友是值得兴奋、开心的一件事情,更何况她是我的表妹,从大城市里来,她肯定会有各种各样新的见闻、知识以及最新、最时尚的明星话题和我来交流吧。
我期待着,并且把她想象成我希望她的那个样子。
可是,最终让我失望的是,无论我怎样努力和她进行交流,她都是淡淡的,一点都不起劲的样子,仿佛是两条平行线,永远也没有相交的那一刻。
很多年以后,当我看到姑爷抱着头坐在我家的客厅里,用一种似乎是来自内心的无奈、痛苦的语调说:
“别人家的痛苦只是暂时的,而我家的痛苦永远没有完结的时候。‘’
他指的是表妹晓莉。
晓莉有精神病。
在这样的时候,我是怀着深深地同情的,对于表妹的遭遇。
当我在精神病院里看到表妹的时候,她坐在医院花园里的石凳上,旁边有一个陌生的男病友,用一双手摩挲着表妹那双皮肤粗糙、黑黄的手,她表情呆呆的,似有所觉又无所觉的样子。
我感到很气愤,我想你为什么不推开那个男人的手?
我完全没有想到她是个病人,只是把她当正常人来看。
而她,几乎颇有些带有享受的感觉接受那双手。
我一直固执的坚守着自己的感觉,她只是暂时的,她会好的,她是个正常人。
一直到有一天,表妹缠着我陪她去一家小公司讨要她的工资的时候。
其实是一个小小的公司,租住在一个单元房里,我们一进去,表妹就带着一种兴奋的语气对着老板说:“嘿,老板,我姐姐来了。”
老板头都没有抬,连连摆着手用一种非常厌恶的口气说:“快出去!快出去!”表妹尴尬地牵着我的手退出来。受到这样的侮辱,我心里非常不舒服,没有人对我用这样的态度和口气说过话,我对表妹说:“’你等下我,我去去就来。‘’
我重新回到那件所谓的办公室,对着老板用一种平静的语气说:“我是晓莉的表姐,今天只是陪她来索要她应得的工资,你为什么这样对待她?”
老板看我不像是精神不正常的样子,就原原本本的告诉我:‘’你表妹晓莉自从来上班,就没有做过一件事,整天就在办公室里胡言乱语,最后,她居然发起疯来了,你说,我们能怎么办?‘’
听了后我默默无语的走出来,表妹一直问我:‘他对你说了什么呀?”
“”没有什么。”我努力掩饰着自己失落难过的心情对她说到。但我感觉到,表妹在用一种犀利的眼神审视着我,仿佛猜到别人在背后是怎样在形容她发病时真实地样子,而这是她不愿正视的现实。
哎,我承认这是一个事实后,不免为表妹感到痛心和遗憾:她丧失了我们正常人所有的一切,工作、学习、交友,一切正常的生活都与她无缘,她仿佛生活在真空的世界里。而最可怕的是人们对于精神病人的歧视与嘲笑,那种刻在她心灵 深处的来自于人们的鄙视、轻视的眼神,是她永远也不想正视、也无法回避的。
姑姑姑爷也回避这样的事实,在他们的家里,没有一本关于精神疾病的书,就连表妹晓莉吃的镇静安神的药,他们都会把上面的“精神”两个字给抠掉。
在他们多年的持续不断的努力中,表妹好像正常了,除了每天吃点抗抑郁的药以外。
某天,姑姑气急败坏地给我打来电话,说表妹在手机的花呗上借了几万,让我过去看看能有什么解决的办法。
我赶过去的时候,屋里已经有好几个亲戚围着表妹痛心疾首地训斥、责问她,而表妹坐在沙发上兀自一副油盐不进的样子,她给自己设立了一个屏障,自动屏蔽了来自外界的一切干扰。
我拿起她的手机,发现她在花呗上借了几万,我马上用自己的支付宝给她转了账,还清她的欠款后就开始看她具体花在哪里了,这一看下去,我立马也像那些人一样质问她:“晓莉,你买这么贵的 手镯,能当吃、当喝?”
她依然是那副表情:呆滞、木衲。
一看她的样子我更加来气了,但又无法让她真正认识到自己的错误。
惟其如此,才让我憋气恼火。
来不及训斥她,我一件一件地在网上给她退货,退手表、退手镯、退衣服,差不多把她借的钱退完后我才松口气。姑姑对我感谢不尽,她以为这些钱肯定收不回来了呢。姑姑让我把手机带回去,说不能再让她碰手机了,后患无穷。我也同意。
回到家后,我细细的查看表妹的消费账单,没有工作的她几乎每个月都有两三千的购物账单,我很气愤,非常气愤。
一直看到QQ,看到特别关注一栏里,赫然有我的大名:姐姐。
一瞬间,我为自己的思想、行为感到羞愧。
特别关注、特别关注。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