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总有迷失在情绪中的时候。
半夜两三点,意识完全苏醒,睁着眼睛慢慢适应黑暗,然后看着房间里黑黢黢的角落,仔细辨认每一个纹路、褶皱。那些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线条变得异常陌生。夜夜,这个场景重复着,周而复始。
对食物没有了热爱,往常最爱拌嘴的零食也视若无睹,一周内体重掉了八斤,养的花草在干涸中向我求救,我充耳不闻,视同无物。任凭房间积灰,食物腐败,我心安理得地躺在充满死亡气息的房间,思考活着的意义。
工作错误百出,领导开始找我谈心,我行尸走肉般的状态也引起朋友们的关切,那一段时间,所有人都在向我释放爱的气息,我却长满了壳,露不出一丝缝隙。
不熟悉的人让我开心一点,不要一天愁眉苦脸,熟悉的朋友们给我出谋划策,让我离职,让我换一段感情,让我从各种糟糕的关系中解脱出来,虽然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但我很确信这些都帮不到我。情绪的崩溃总是由不得自己,越来越轻易暴走的怒气和莫名其妙的痛哭让我意识到,我大概是病了。
果不其然,中度抑郁,医生给我开了药方,让我每周去做一次心理疏导,我出了门,将药方扔进垃圾桶,然后头也不回的走了。
情绪生病了,便疗愈情绪,我不想将自己变成一个药物依赖者,我从来不是个示弱的人,这一次也一样。
从那一天起,开始跑步,开始看书,开始记录生活。
我知道自己的注意力很难集中,一部电影看了一周,断断续续,但至少有了个开头,我要将过去的自己全部拾回来。每日挥汗如雨,锻炼完后多巴胺的分泌让我有了久违的畅快,在知乎,在微博,在各个角落,我搜寻情绪问题的答案,翻看各种心理的书籍,在别人的故事里寻找自己的影子。
从那系统的或者片面的文字里,我被一个词组震撼:讨好型人格。我继续深究这个名词,开始回溯原生家庭,开始剖析我的成长史。我渐渐明白,我自诩善良,不过是圣母人格的壳。
从小就会为了得到别人的一句你真好,将自己心爱的东西拱手相让,而那一句你真好,逐渐就变成了不断牺牲自己的时间和精力去成全别人。
妈妈总是跟我说,好孩子该是为别人着想的,要以德报怨,要大度宽容,曾几何时,这些成了我人生的信条,我演绎一个贡献者,永远在各种活动中做配角做幕后做后勤,并乐此不疲。
记得初中时,有个同学要参加演讲比赛,随口同我要一篇讲稿,我毫不犹豫地答应了,而为了尽善尽美,我牺牲了周末的时间泡在书店,到处搜寻素材,甚至被店员几度白眼。我委委屈屈地写完了三四页的讲稿,周一兴冲冲地拿给他,他一手拿着稿子,一手迅速的翻了一遍,然后重又放在我的桌上,说算了太长了,然后一句道谢都没有便转身离开。我看着一个周末的心血就在几秒内被否决,心中说不出的难受,最后那讨好的人格作祟,我竟开始慢慢埋怨自己写得太多,而并不觉得那个同学有什么过错。
为了讨好父亲,我总是说他爱听的话,穿他认为妥当的衣服,留他认为女孩该蓄的长发。以致于上大学后没有了父亲的眼光左右,我甚至不知道自己该穿什么样的衣服,站在镜子前我也看不出自己穿的衣裳是否合适。去了理发店,店员看着我齐腰的长发,惊叹,执意要给我剪掉,不知道是为了迎合店员的心意,还是有微弱的反抗心理怂恿,我将头发剪至齐肩。剪完头发后,一整个学期我都处在焦虑中,假期回去,我忐忑不安,看到父亲瞪大的双眼后,我一度陷入自责,认为自己不该不顾父亲的感受剪了头发,却不觉得自己的头发由自己选择有什么不对。
高考填志愿,不知道自己将来就业的偏好,只是一味地考虑家人的需求,于是让他们选了学校和专业。大学开始了人生的初恋,却因为顾着家人的喜好,将恋情生生斩断,毕业,也顺着家里人的意思选择不读研回去工作。工作本该作为一个完全独立的开始,讨好型人格的弊端却在此时愈演愈烈。
我开始为了同事的喜欢对于加诸在身上的活来者不拒,即使已经忙到分身乏术,还会不停地说好。工作、工会、团委,但凡有需要我的地方,我都会自愿去当一个任劳任怨的螺丝钉,有时加班到深夜,或者牺牲节假日,只因同事的一句感谢或领导的一句辛苦了,都会欣喜于畸形的被需要感。我开始越来越疲惫,身体的,心里的,我却不知症结在何处,我不会拒绝,不会发怒,沉浸于被所有人需要被所有人喜欢的虚假的成就感中,然后完全没有了自我。
讨好还在延续,我判断不出我喜欢的异性是出于自己欣赏,还是出于符合家人的预期。对于交往的对象,我又开启讨好模式,不敢发脾气,不敢无理取闹,按照他的喜好穿衣打扮,按照他的空闲来安排自己的时间,百般赢得他周围人的认可,讨好他的家人。即使吵架,我也是最先在心里低头的那一个,总是自责不该生气。一再放低底线,于是活得越来越卑微,战战兢兢,如履薄冰。
当讨好型人格遇到善良的人,也许会投桃报李,但世上总有心术不正的人,当他们一旦发现那个对别人唯命是从,要靠讨好来获取认可的人,便像苍蝇叮上了肉,开始无休止地索取、压榨,百般使唤、千般折腾,给你适当的夸奖或者讽刺你一两句自私来正中你的下怀,你不懂拒绝的艺术,因为从来没有过这种词汇的储备,疏于口头的锻炼,那生了锈的舌头支支吾吾只会妥协,在别人舌灿莲花的攻势下缴械投降。
我知道,我必须改变,我要完整才能让别人无缝可叮。而我也明白,逃离任何人、任何环境,都对我于事无补,我逃走、回避,都只会是从一个坑再跌向另外一个坑,如果一个人站不起来,又怎么指望他奔跑。我只有直面那个丑陋的自己,将人格扳正,才能将人生拉回正常的轨迹。
日复一日的健身让我的身体开始渐渐充满力量,阅读的书籍开始让我的心理翻天覆地的变化,每天记录一些文字,或是倾吐不快,或是剖析症结,文字从一开始的飘忽和暴躁慢慢平静下来,我开始不用借助安眠药物入睡,食欲慢慢恢复,体重也重新增长,我移除盆里枯死的花草,重新栽上绿植,我开始精心打扮,又重新留意镜子。我开始学着说不,开始学着将自己的需求放在首位而不感到羞耻,从此以后我将取悦的,只有那个被压抑多年的自己。
我慢慢从情绪的低谷中恢复,慢慢这两个轻巧的字,却只有我知道它千钧的重量,我知道这慢慢的过程,是多少个崩溃、痛苦和想要一了百了的夜晚,在那个孤独、冰凉又黑暗的泥沼中,我的意志和绝望曾经激烈地撕扯过我,我伸手狂乱地抓着,想要撅住一根稻草,我呼吸窘迫又疲惫不堪,泪水和汗水交替却于事无补,为了从泥潭中爬出,我蜕下了一层壳,然后从皮肉撕扯的痛楚中手脚并用地上了岸。
写下这些,只是那段日子的点滴,单只是回忆,都像寒风钻进每一个毛孔搬打颤,泥潭依旧是泥潭,我会时不时回望它,因为它将我活剥了一层,却也重新塑造了我,我也终于明白,那些杀不死你的,终将使你更加强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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