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小波,你这张歪着头、咧着嘴、满不在乎的丑脸,早已深深印如我的脑海里,以至于我时常也会泛起你这样满不在乎的微笑。
1997年,对我来说最大的事情不是邓爷爷去世,不是香港回归,不是去上海上学,而是读到你的《黄金时代》。那年我18岁,读你的书的时候也是我的黄金时代。
我的黄金时代一样的无知无畏,一样的小和尚肿胀,一样的对书籍和女人充满饥渴。最开始看黄金时代的时候,是在一篇文章上看到你是宣扬性解放的,那时候肿胀无处释放,暂时只能靠书来解放,于是跑了很多书店好不容易找到一本黄金时代站那儿看的,起初还没好意思买,后来看完了,反倒买了下来。
没过多久你突然离世,你的书像雨后春笋一样遍布大小书店,许多人自称你的门下走狗们开始叽哇乱叫,对于一个正在上大学的老实巴交的学生来说,你的书带来的新鲜感可想而之,于是如房事宝典一般研读着,寄希望自己也能借此提升功力找个漂亮姑娘,写本好小说。
似水流年,转眼从黄金时代越过了三十而立,奔向四十不惑。虽然没有借助你干成过什么事儿,但对生活的一些态度和那清新自由的思想早已浸入骨髓。可惜的是,你太着急了,只写了那几本书就走了,一看就看光了,让我只能从有限中寻找无限了。
我对一切让我感到生活不同的人都充满敬意,对你更是。你是中国最富创意的作家,没有之一。你是一个让我认识到原来生活还可以这么过,原来小说还可以这样写的人,你构筑的文学世界就像彼得兴建的大城,“无论大神的震怒,还是山崩地裂,无论善良还是邪恶,都不能使它有所改变。”
今天是4月11日,从你离开到现在转眼已经二十多年了,这二十多年里,中国出了很多好歌手,好演员,好导演,唯独没有真正的好作家。
你生前说,我们国家的文学次序是彻底颠倒的了:末流的作品有一流的名声,一流的作品却默默无闻。这19年里,中国的变化很大,你当年去美国留学还要靠刷盘子挣生活费,现在的留学生很多都富二代,已经可以夜夜笙歌了。
生活已经不可同日而语,思想并未感觉前进一步。至于文学嘛,不要说什么是非颠倒,已经没有人再好意思谈了。
我也不好意思谈文学,但在四月这个春光明媚的日子,我还是想要纪念你,因为你除了这张满不在乎的笑脸之外,留给我的还有几样东西。
第一样东西:减熵
每一个自由的写作者,大概都会在心底反复问自己这样一个问题:我为什么要写作?在所有的答案中,你用热力学的角度给出了一个最好的答案:减熵。
我身上也有这种毛病,不知道这算不算一种本性,一件事情一旦变成火热流行人人都去追逐的,我便对其失去了兴趣,不管它是不是能给我带来好处。这应该也算是一种减熵吧。
人总是趋利避害的,你说写作如登山,就因为山在那里让人心痒痒,就没来由地往悬崖上爬,不仅会导致肌肉疼痛,还要冒摔脑子的风险,所以这不是一般人应该做的事儿。
如果所有的人都先把自由放一边,去追逐最热门的东西,最有利的东西,那这种自发现象就是熵增。
“世界上光有熵增现象不行,大家都顺着一个方向往下溜,最后准会在一个低洼的地方汇集挤在一起像粪缸里的蛆。”
社会越发达,就越会有强大的力量促使人去挣钱,你当年说美国仅住房一项就能产生无穷无尽挣钱的动力,现在中国也是一样一样的,每个人都在为房子拼命。人有一张脸,树有一张皮,没使妻儿过上富足的生活,脸面上就很过不去,可为什么还要花时间和精力写作呢?
你相信你的文学才能,相信自己能做好这件事,于是便无视世俗生活趋利避害的信条,于是成为了一个逆潮流的减熵者,成了一个不媚俗的写作者。
第二样东西:思维的乐趣
在孤岛访谈里主持人问你,如果一个人呆在一个孤岛,只允许带一本书,你会带什么书?
你说想带一本习题集,比方说基米诺维奇编的高等数学习题集,或者是一本几何学大辞典,要不就带本棋谱吧。
这让我想起《象棋》这篇小说,。二战时期,主人公被纳粹抓进监狱,除了审讯刑罚的痛苦之外,无书可读不能思考更让他痛苦不堪,于是他千方百计偷偷弄到了一本书,是一本象棋棋谱。于是他开始看着棋谱,偷偷在脑子里和自己下棋。后来战争结束,出狱了,他成了一名战无不胜的象棋大师。后来看你在《思维的乐趣》这篇杂文里也提到过这篇小说,看来我们想到了一起。
不知你把这习题集做完,会不会成为数学大师,当然我知道,你对大师这种称号是没兴趣的,你享受的是思维的乐趣。
你经历过文革,经历过忍饥挨饿,无书可读的时代,因而你对书籍和粮食充满了饥渴感。现在的书比你那时候已经多多了,但对粮食,对书籍的饥渴感都已经不存在了,存在的只有一个问题:有用吗?
不管有没有用,我的体验是年龄越大,越会感到读书的好处,思维的好处。不是说思维能带来什么利益,而是年龄越大用肉体感知到的世界越来越少,而通过思维感知的世界却越来越丰富。
因为外在的肉体变得麻木,内在的本心却毫无改变。
“某些单调机械的行为,比如、吃、排泄、性交,也能带来快感,但因为过于简单,不能和思维的快乐相比。”
你说拥有此生此世是不够的,还应该拥有诗意的世界。
这句话被包装改编成“生活不止眼前的苟且,还有诗和远方的田野”已经传唱到了大江南北大街小巷每个人的心里。
你应该感到很欣慰吧。
第三样东西:自由和有趣
在我看来人三十岁之前为了生存是给自己套上枷锁的过程,三十岁之后是给自己卸下枷锁的过程。
自由和有趣,是在你笔下表达最多的意象。
说到自由,不得不使人想到那只特立独行的猪,“除了这只猪,还没见过谁敢于如此无视对生活的设置。相反,倒见过很多想要设置别人生活的人,还有对被设置的生活安之若素的人。”
你不愿让生活单调的重复, 人类历经千年万年,都在重复同样的事情,学习工作结婚生子,你说想到这种程序化的生活,就仿佛想到千万人在舔同一个盘子,恶心的要死。
于是你选择自由,选择特立独行。
人最终不会委屈自己。为了生存,有时我们可能会委屈自己做一些事,可生活真好像是一个转盘一样,各种各样的事情都弄过,但是最后终于有一天发现:最初的志向其实就是你最终的去向。
一个人最后所做的事情,或许正是他最喜欢做的事情。
我想这个日子,再多的语言都显得苍白浅薄,还是用你的爱人李银河的话,作为你忌日的纪念吧:
“我现在想,我的小波他也许在海里,也许在天上,无论在哪里,我知道他是幸福的。他的一生虽然短暂,也不乏艰辛,但他的生命是美好的,他经历了爱情、创作、亲密无间和不计利益得失的夫妻关系,他死后人们终于发现、承认、赞美和惊叹他的天才。我对他的感情是无价的,他对我的感情也是无价的,世上没有任何尺度可以衡量我们的情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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