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没认出王胜,他的模样到底与照片相差太远。
但他认出了我。
他穿着一件泛黄的白旧T恤,若非衣角残留的那块白色,我也无法认出衣服原有的颜色。他的皮肤黯黑无光,脸上沟壑密布,要刮起大风,准能嵌入不少沙土。
即便他像现在这样坐在我面前,我也难以认出他。他的模样到底与从前相差太远。
“我们有二十年没见了?”王胜一张开嘴,一股浓厚的尼古丁味就从他口中奔涌而出。我看着那副又黑又黄的牙齿在我眼前一张一合,心里难免后悔应约,他的模样到底与从前相差太远。
他一边大口扒着饭,一边述说着他这些年的遭遇。像小时候做连线题那样,我为他模样的变化找到了答案。
临别时我问他:“下周六要不要一起到青城山求神,很灵。”
他轻拍了两下我的肩膀,摇了摇头。我这才意识到自己大概问错了话,然而为时已晚。
“兄弟,我现在一无所有,就剩这条命,不怕失去。如果求神就能得到什么,我也不至于这样。”
“再联系吧”他说完叼着烟,头也不回就走了。
我浑浑噩噩地上了出租车,一打开手机就收到了陈琳的信息:
“他没有向你借钱吧?”
“没有。”
王胜并没有向我借钱,他还是从前那个王胜。
在那以后我总想起王胜。
有天夜里我还梦到他。我梦到自己回到中学时代,王胜还是我同桌,矮我一个头,他的皮肤虽算不上白净,但至少也能用干净形容。
梦里的他同我切磋球技,阻止班里的混混拉我下水,只要他在就没人敢踩场,没人抢我饮料。
像从前一样,他还是那个王胜,即使再想得到什么,也从不向人索取的王胜。
两个月后我再次见到王胜。
我同样没有认出他来,他的模样与上次又不一样。这回他看起来干净多了,剃了个寸头,胡须也刮干净了,整个人看起来精神了不少,就是太精瘦了些。
他换了身新衣服,看起来日子滋润了不少。
“还行吗?”我明知故问。
“挺好,多少有些名堂。”他慢嚼着肉回复道,“再等等,过阵子会更好。”
“那就好。”我举起酒杯。
他与我碰了一杯,然后说:“还是你好啊,公务员,轻轻松松,老婆孩子也有了。”
“单身好,还是单身好,自在。”
我与王胜见面虽少,却一直保持联系。他的生活不仅有了起色,还迅速上了几层台阶,尽管我并不了解他在做什么。
我时常在工作的间隙想起王胜,他总是骑着匹野马,自由自在,无拘无束地奔跑在广阔的草原上,然后渐渐的,渐渐的,他也不见了,只剩下那匹野马。
他大概和野马融为一体了,我想。我在位置上伸了伸懒腰,就像马厩里的马,张了张被缰绳套住的嘴。
最近一次见到王胜是在他婚礼上。他的模样和前两次又不一样,但我认出了他。
“你骗我啊,他看起来比你年轻多了!”合完影陈琳低声对我说。
“真该让你见见他当时的样子!”我用手捋了捋头发。
“我们结婚时都没这排场。”
“谁让你嫁的是我。”我脱口而出,肩膀随即就挨了重重的两拳。
别过王胜夫妇,我与陈琳往停车场去,但没走几步又听到王胜在身后喊我。
“怎么了?”我回过身问他。
“你最近去青城山吗?”
“你要去?”
“对,我老婆快生了……”
——2021.6.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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