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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八月份的北京,降雨偏多,地下水几近饱和,而我的小屋又在地下二层,且有一面墙与泥土相连,因此,我的小屋特别的潮湿,与泥土相连的那面墙从来就没干过,屋内的空气湿度也特别大。我没有湿度仪,如果有,那么我想,小屋里的空气湿度绝对是外面的10倍以上,至少也是10倍。
由于湿度大,大夏天的,那么热的天儿,我在我的小屋里都不用喝水,因为体内的水分根本就散发不出来,反倒是空气中的水分强势的渗进了我的体内,为此,我不喝水也得多跑几趟厕所。
而冬天刚好相反,小屋里干燥得要命,一个晚上要喝好几杯水,常常是睡着睡着就渴醒了,嗓子和鼻腔都干痒难受,这时赶紧喝一杯水,就会好许多。有时睡觉的时候,我就拿个湿毛巾捂在脸上,这样,吸入体内的空气不会那么干燥,可是这样也不行,因为偶尔一翻身,湿毛巾就压在了枕头上,弄湿一片。早上醒来,是必须要喝一杯水的,要不然,嘴巴就张不开,舌头和牙齿也粘在一起分不开。
夏天的时候,外面很热,而我的小屋却很阴凉,但是到了初秋,天气渐凉的时候,小屋里又出奇的热,湿热湿热的,而且很闷。有好几次,夜里看书看累了,就出去逛黑夜,漫无目的的走在无人的街上,走着走着,天就亮了,天亮了我才慢慢的走回自己的小屋。有时也不想回去,就想着,找个无人的街角,像个无家可归的流浪汉那样,随便的睡一觉,也好过回小屋睡觉。
之所以不想回我的小屋,是因为我的身体有些不舒服。一年前住进去的时候,还没什么感觉,可是,一年后,又到夏天,我的身体就有些不舒服了。在小屋里,我时常感到胸闷,压抑,呼吸不畅,总感觉自己的肺里很脏,像空调的过滤网一样,长满了灰色的毛毛。我常常想拿一把尖刀,把自己的肺掏出来,像冲洗过滤网一样,好好的冲洗干净,然后再放回体内。
和我住在同一个地下室的人,还有不少,但是我不知道他们有没有像我这样不舒服的感觉,因为,我从不主动与他们聊天。
是的,我从不主动与他们聊天!
有一天中午,我拿着暖壶去水龙头上接水,刚把暖壶接在第一个水龙头上,里面的一个哥们儿便开口说,“接水啊?来这儿接吧,那个接不满。”
他说的话倒是不假,因为里面的水龙头要高一些,可以很容易的接满暖壶。
我看了他一眼,知道他住在我隔壁,刚搬来不久,我不知其意,便笑着说了声“谢谢!”但并没有过去接水的意思。
他倒是很热情,后退两步说,“来这儿接吧,这儿能接满。”
我一时感觉盛情难却,便换了过去。这时他又开口了,“你在哪儿上班啊?”
我不想告诉他关于我的事情,但碍于面子,又不好意思不说,于是,我说,“饭店。”
“饭店?哪个饭店?”
我突然有点后悔,悔不该接受他的好意。我说,“那边不远的一个。”
他又很热情似乎还有点兴奋的说,“是不是在那边的大商场里,是在地下吗?”
这时我就有点烦了,我知道他是想和我熟识一下,但我偏偏没有这个爱好。这时刚好暖壶接满了,我就把水龙头一关,说了一句“不是!”然后立马转身走了。
我想,他再笨,也该明白我的意思吧。尽管我们的房间仅有一墙之隔,但我就是不想和他有任何的接触和了解。
也许他会觉得我是个怪人吧,但我无所谓。
8月19日,又是我该交房租的日子。午后两三点钟,我躺在床上休息,忽然听见有人敲门,我不知是谁,便问,“谁啊?”
“你这儿是22号屋吧?”
我听得出是住在我斜对门的那户人家的那位中年男子,但我不知何事,就略带生气的说,“对啊,怎么了?”
他小声的说,“房东让你交一下房租。”
其实我早该猜到的,但我居然用这种语气跟人家说话,真是不应该。知其来意后,我换了语气说,“知道了。”说完又加了一句“谢谢!”然后我就听见了他转身离去的脚步声。
他走后,我叹了口气,心想,我真的不该用那种口气跟人家说话,因为我知道,住在这种地方的人,都不容易,尤其是像他那样拖家带口,上有老,下有小,就更不容易了。
一年前我刚住进小屋的时候,他们家就已经住在那里了,可是,我在小屋住了一年多,天天都从他们家门口过,居然!这是我跟他的第一次对话!
说来惭愧,抬头不见低头见的,也碰见过许多次了,却一直像陌生人一样,不相往来,不打招呼,甚至,连眼神儿的交流都极少出现。
不过,虽然不说话,但是斜对门住了一年多的时间,对他们家,我多多少少也有一点了解。
他,我不知道他叫什么,但是看样子,有四十多岁吧。我也不知道他是干什么的,但我知道,他的老婆、女儿、小儿子,还有他的母亲,都住在那一间不足十平米的小屋里。因为不说话,所以我没有去过他的家,但我从门口也看过几眼。他的家里有两张上下铺的床,一张电脑桌,还有一些生活用品,像什么锅碗瓢盆儿,油盐酱醋,等等吧。
几乎每一天,我都能听到他的老婆炒菜的声响,尤其是早上,他的老婆常常很早就起来做饭,做好饭后,就喊他们的女儿起来吃饭。大约半个小时后,他的女儿出门上学,我总能听见这么一句对话:
女儿说,“妈,我去上学了!”
妈妈说,“好,路上小心,早点回来!”
然后我就听见“噔噔噔”跑上楼梯的脚步声。他们的女儿读初中,常常穿着校服,留着标准的学生头,一副很标准的中学女生模样。
有一次,我无意间听见了他们家的几句对话。
女儿笑着问,“妈,你猜我考了第几名?”
“第几名啊?”
“你猜猜?”
“第五?第六?”
“第一!”女儿说完欢快的笑出声来。
我听见了,突然就有些感动,忍不住又笑了。我想,他们的女儿,真是好样的!
除了女儿,他们还有一个小儿子,大约三四岁的样子,还没上学,整天在楼道里或地下室门口跑着玩儿。
有一次,他跑到我的门口,开了门,我见是他,就恶作剧般瞪了他一眼,他笑了笑,转身就跑。我笑了,觉得他真是可爱。可是没过几秒钟,我就听见他的妈妈拉住他打了他几下,还训他说,“谁让你去开人家的门的!谁让你去的!”
小孩子不经打,“哇!”的一声就哭了。
我一听见这哭声,心里就很不是滋味儿,很想过去劝一劝,想了想又没去,因为我觉得人家是在教育小孩子,还因为,我相信,小孩子哭一哭,也不是什么坏事,因为泪水会浇灌出一颗善良的心灵。
他们家还有一位老婆婆,七十多岁了,满头灰白的头发,脸上满是皱纹,虽有些弯腰驼背,但身板儿还算硬朗,除了照看小孙子,还能出去拾一些瓶瓶罐罐换些零钱。
闲着没事的时候,老婆婆也爱看书。我曾见过很多次,她坐在她家门口的过道上,戴着老花镜,很认真的看着一本书,这本书已经破旧,没了封面,但她看得很认真,很投入。每次我经过她的身旁,都不忍心打扰她。
那位中年男子提醒我交房租以后,我很不情愿的去交了房租,因为我觉得有些不值,环境这么差,房租还这么贵!
下午上班的时候,我也不知哪来的火气,竟然因为一件小事跟领导吵了起来。说是吵,其实我根本就没说几句话,我只是顶撞了几句,然后就是领导在训话了。
领导就是领导,训起话来一套一套的,一说就是一大堆,我只有听的份儿。领导哇啦哇啦的在我前面说了一大堆,那气势让我突然想到了这么一幕:一只苍蝇落到了一坨牛粪上,高傲的翘起了尖尖的屁股!
想到这一幕,我忍不住就笑了起来。
领导见我笑,就问我,“你笑什么?”
我忍住笑说,“没事,你说的很对,我以后一定注意!”
领导说,“那行,你去吧,以后工作操点心!”说完领导就走了。
我苦笑了一下,心里突然冒出了两个字:煎熬!
我的工作,对我来说,除了工资,几乎没有别的意义。每天上班,我都觉得自己像是跳进了一口大油锅,毫无自由的翻滚来翻滚去,所以每天刚一上班,我就盼着下班,唯一的做法,就是时常看表,细数着离开油锅的每一分每一秒。
上班的时候盼着下班,可是下了班,我就又开始了另一种煎熬:每次我走进地下室,感觉都像是钻进了一只臭袜子,而且我的小屋偏偏又在这只臭袜子的最里边。若我把门一关,里面的空气,几乎与外面隔绝,而我又是不大喜欢开着门的。因此,我常常想,我的小屋里这一方散发着湿霉气的污浊空气,怕是已经在我的体内循环了无数次了吧!
晚上下班后,我走在马路上,突然就不想回自己的小屋了。走着走着,我的脑海里又蹦出了两个字:逃离!
我想要离开,我想要离开这所有熟悉的一切,去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我想要辞掉工作,我想要离开小屋,我想要远离北京……
夜里躺在床上,我想了许多,许多……
终于,我做出了一个决定:辞掉工作,然后去西藏旅行。
第二天上班的时候,我提出了辞职。领导很快就批准了,但是要到9月份,还有10天的时间。一想到自己还有10天就要离开,心里突然就轻松了许多。上班的时候,心情也好了许多,看见谁我都想笑,仿佛是见他们最后一面。
在我提出辞职后的第二天,有次在路上碰见如月,我就笑着跟她打招呼。她见我笑,便问我,“我看你这两天挺高兴的,是不是有什么好事?”
我笑着说,“没事儿,这两天天气好。”
如月笑笑,“天气好?”
“对啊!”我忽然很想请如月吃顿饭,便说,“你什么时候有时间,我们一起吃个饭吧?”
如月一笑,两个小酒窝很可爱。“你要请我吃饭啊?”
“嗯,你去不去?”
“你要是请客,我当然去!”
“好,那改天下班,我请你吃饭。”
“好!”说完,如月笑着走了。
不过,她答应是答应了,但我们却没能在一起吃饭。我也曾问过她一次,但她那天刚好有事。后来我就没再问过,不过,我一直记着我欠她一顿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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