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应酬回来,没见到女友黄珊,卧室床头柜上却有一张签好了名字的财产转让协议,我浑身的酒意一下就醒了。
协议和黄珊本人一样简练,没有多余的废话,她说她要离开,也许不会再回这个城市,这里的房产车子留给我。
她解释说作画需要安静宽敞的空间,这栋别墅在郊区,空气清新,交通方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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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是怎么走到这个地步的呢?酒后的眩晕让我仿佛梦中。
认识黄珊的时候我还是个不得志的画家,从艺术学院毕业后等于失业,为了生活,我在五星级酒店做酒吧调酒师,闲暇时间到公园或景点附近给游客画肖像挣点生活费。
可我真的是喜欢画画,只要有多余的钱,就跑博物馆呆上一整天看里面珍藏的各种名画,不到关门绝不出来。
有一天去一个油画展忘记带钱包,在展览馆门口没钱买票,回去要穿过半个城市,再赶来就闭馆了,急得在售票处直转悠。
正好黄珊也来看画展,她见我团团转以为有什么急事,善意地问了一声,我不好意思地说想借钱买票,能否用工作证抵押。
她笑着买了两张票,说自己对油画不是很内行,正好可以请我给她详细讲解。
这是我的专长,简直求之不得。
我们相处愉快,临走前互留了电话,但并没有联系。
某个周日我去一个新的市场卖画,都是我自己画的,以前那个市场,常常一个月卖出去的都不够摊位费。
听同行说这个周末市场在富人区,那里的客人艺术鉴赏力更高,价格也卖得更好,便决定去碰碰运气。
在那里再次遇见黄珊,她在我最得意最喜欢的一幅画前欣赏了很久,根本没注意油画后面站着的我。
过了大概十分钟才想起来问价钱,我说别的都可以卖,这幅是自己留着的,不过如果她想要,可以送给她。
直到听到送给她,她的眼神才从画上收回来,惊奇滴看着我。
应该是不记得了。
结结巴巴解释了半天,她才想起来这件事。可是她不肯白拿我的画,最后拗不过,干脆按标价把其他的六幅全买了下来。
然后请我去旁边的星巴克喝咖啡。
黄珊是做金融投资的,从小就喜欢画画,父亲是画家,她继承了父亲绘画的天份,很小的时候就获得过全国大奖。
可她父亲流连于美女丛中,以至于父母很早就离异,她和母亲生活。
母亲是银行高管,把对她父亲的恨意转移到她身上,说什么都不让她学艺术,逼着她学金融。
而且她确实也有天份,大学毕业没多久,就成了一名眼光独到的天使投资人,几个项目下来下半辈子用的钱都够了。
她觉得我的画画功底很不错,灵气逼人,描摹细致,只是用色不够大胆泼辣,整个构图缺乏磅礴的气势。
其实我知道自己作画的格局因为眼界的缘故,确实有所欠缺,没想到她一针见血指出来,我们相谈甚欢。
后来黄珊到我租住的小房子预约画一张素描,我抓到她某一刹那忧郁孤傲的神态,那是别人觉察不到的一面,她很意外。
看到我在这逼仄西晒的房间坚持作画,她觉得以我的天资一定会有所成就,只是缺少机会。
黄珊的眼光的确毒辣,得到她的资助,不再为生活操心的我,那两年灵感爆发,在她的宣传包装下,开了两次画展并取得成功,开始在业界小有名气。
顺其自然的,她成了我的经纪人。
黄珊有着别的女人没有的优雅和冷静,不管发生什么事,她总能从中找出机会和生机,她像一棵大树,稳稳地扎根在土地上,我反而似一根藤,缠着她,吸取着养分。
她来这间别墅,大多数时间是对着我的画作发呆,或者说出她脑中的构思,让我把它画出来。
她的想法很独特,想出来的东西奇幻莫名,仿佛存在另一个时空。
这些画不对外展出,全部被她收藏。
我曾问她为什么不自己动笔,因为从她给我的意见或建议里,明显看出有深厚的绘画理论基础以及极其敏锐的色彩触觉。
她只是苦笑着摇头不说话,后来才知道她执迷于画画的那段时间,她母亲为了断她的念头,不但把所有画作毁了,还扬言她再画一张就自杀,而且真的当她的面割腕,吓得她发誓此生再也不碰画笔。
父母对孩子的影响是一辈子的。
和黄珊交往日久,我爱她尊重她,想让她做我的女朋友甚至妻子,可是因为她母亲从小教导的缘故,黄珊对任何男人都有着很重的戒心。
关于感情,她只轻描淡写地问过一句,问如果有魅力的女生投怀送抱,我会怎么处理。
当时我们刚认识不久,我以一个男性的角度很客观地回答:只要两相情愿,没什么大不了的,人与人之间的关系,从来就不是一成不变的。
在我越发出名,地位金钱滚滚而来的两年间,果然如她所想,自动送上门的女生如过江之鲫,延绵不绝。
而我向她求婚三次,她都没有点头。
黄珊一而再,再而三的拒绝,而且不介意我和其他女人来往,我想,她并不爱我,所以,我也并未忠于这份感情。
我以为只要把黄珊放在心尖上有求必应,她知道别的女人不过是填补空虚寂寞的替代品而已就够了。如今社会上的男人嘛,谁没有几个红颜知己,尤其是艺术界,每次应酬带同一个女人,肯定会被人笑话的。
我从未想过她父亲也是同样的观念,而这种生活态度给了幼年的她和母亲曾带来怎样的痛苦。
所以最终她走了,毫不留恋。
那一刻才知道什么叫做痛彻心扉。
想尽一切办法得知她去了法国。办好签证买好机票决定跟随她的脚步,我了解她会去哪儿,会在什么地方流连。
可是却不能出现在她面前,黄珊是个特立独行的女子,作出的任何决定都没有缓和的余地。
我只是愿意在她身后陪着她,用一种她无法理解的方式,守护她。
出国旅行的黄珊似乎放开了一切烦恼,我跟着她游遍欧洲各国的大街小巷,参加各种节日,音乐会,逛当地集市,买各种稀奇古怪的小东西。
当然,更多的时间,她是去各地博物馆,看名家字画,常常一呆就是几天。
好在她始终是一个人,从不与搭讪的男士共度良宵。
直到来到希腊的一个小镇。
那天有微雨,她戴着一顶粉色大草帽,穿一条拖地长裙,跑到一家拐角的小屋避雨。
那小屋居然是一个画室,主人不在,黄珊被画作吸引,不请而入,在里面流连许久。
不多时,一个英俊的男生走进小屋走向她,递给她一幅画。
不远处山坡上的我,用望远镜只能隐约看到她惊喜莫名的脸孔,不知为何,心痛到无法呼吸。
她随后在这个小城镇住了下来,每天和这个男生同进同出,陪他采风,陪他作画,甚至下厨烹饪。
黄珊居然是会做饭菜的?和我认识的那几年,她连厨房的门往哪开都不一定留意过吧?
我是那么爱她,我拼命努力,就为了和她站在一起时,绝不逊色,可是她从来没有把我放在心里。
突然觉得自己很傻很天真。
有一天我终于克制不住出现在黄珊面前。
她的神情并不意外,一如既往地平淡从容。
黄珊点了一杯卡布奇诺:“你想问为什么我会和一个才见面几天的人走在一起吧,这确实不是我一贯的风格。有些人,认识再长时间也是陌生人,有些人,却会在相视的那一刻,你明白,就是他了。”
她抬头看了我一眼:“你不知道我一直在吃抗抑郁的药吧?从母亲撕掉我画的画,我就一直吃药让自己忘却内心真正想要的东西想走的道路。你对我真的很好,你觉得男人赚钱养家,美衣华服金银首饰送上,就是爱一个女人的方式。我曾经试着接受你,所以让你为我画了这么多幅画,最后却发觉你从来没有真正了解过我。”
她不等我辩解,接着说:“你不要不服气,你觉得可以给我生活上想要的一切,却不知道我只想一生一世一双人。我要的从来不是复杂多变的感觉,而是最难得的执子之手,与子偕老的心安与稳定,我没有时间精力去和别的女人抢男人,更不会用我短暂的生命去守候一份没有安全感的爱。我父亲不爱母亲吗?他很爱,可是他也爱身边那些往来不绝的莺莺燕燕。大多数的男人都是拒绝不了诱惑的,我很明白很理解。可是人生这么短暂,我已经失去了选择事业的机会,如果再不能与只爱我一人的伴侣共度,对我来说,那才是真正的失败。”
我终于忍不住发言:“那你凭什么就认定他可以给你一生一世独有的爱情?他可以做到我也可以啊,相信我,那些我以后都改。”
黄珊笑了,如山花般灿烂:“因为他和我一样啊,他有轻微的自闭症,他见到我之前,生活里只有画画。他的画和我想要表达的特别吻合,就仿佛我们在同一个别人看不到的世界里,只是一直没有遇见,而相遇的时刻,彼此都有一种灵魂契合的战栗,那是从别人身上感受不到的。”
她从背包里拿出一幅画,是他们认识那天,那个男人给她画的素描,素描里黄珊的表情是宁静温柔的,充满了一种云淡风轻的满足。
这是我从来没有画过的她的表情和神韵,那一刻,我知道自己输了。
我只欣赏到黄珊的独立坚强,却没有看到她用重重盔甲保护得严严实实不为人知的精神洁癖,她这样的女人,华衣美服下,始终藏着一颗单纯的追求完美的心。
要打开它,需要一颗同样无暇单纯的心。
而在红尘中打滚挣扎的我,无法给予她如水晶般晶莹剔透的爱情,那个我一直尝试画出来却始终不能走进的世界。
我以自认为对的方式去爱黄珊,却没有真正明白她拒绝我的理由,即每个人对感情的要求都有自己的底线,有些人能坚持,有些则不。
所以我和她确实不是一路人。
该放手了,我苦笑,这段单恋仿佛一个梦,在梦里,我是那个得到过糖果的孩子,笑声直达云霄,然后走着走着我把糖果弄丢了----幸福快乐曾经是如此简单的事,并且离我只有,一步之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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