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几乎咳了一夜。黎明时分,刚想勉强睡下,一阵猛烈的咳嗽再次袭来。她想忍却忍不住,一股火从她的胸肺部穿过气管在她喉咙处燃烧起来。
咳咳咳,咳吧咳吧,让这地狱之火把我燃烧吧。
她已是一身汗。这一阵风暴过后,乘着下一阵风暴还没来的空当儿,她半欠起身深吸了一口气。屋子里着实太冷了,马上就要到腊八节了,还没有生起火盆。没有碳,即便有碳也没人生火。一次深沉的喘息所裹挟进来的冷空气在她体内化成又一阵更加强劲的风暴呼啸着将她已然脆弱的身躯卷进风暴的中心。咳咳咳咳,一大滩咸咸的黏液自她口中咳出,她来不及去找手绢,就已经吐在了地上,血。
她坠落在自己汗湿的旧衣里,一滴泪顺着她的眼角滑过她的脸庞滴入她身下的泥土中。
说好了她做工供他读书,他功成名就后就娶她为妻。
他说他需要更多些钱买更多的书,她就又找了份工作;他说学校宿舍太吵搅扰得他无法专心学习,他需要更多些钱租一间单间小屋,她就又找了份工作,顺带将自己的饭食减半;他又说他需要更多些钱结交一些社会名流为自己铺路,做了这么多份工,她每天已经睡不了多少觉了,加上高体能劳作又吃不饱,她还是眼冒金星地一口便答应给他筹钱。
上哪儿弄钱呀?上哪儿弄钱呀!
她弄到了足够多的钱。她递给他钱的时候不敢看他的眼睛,他看见这钱太黑太脏,依然从她手中拿过钱没说一句话就转身走了。她这才敢抬起头贪恋地看着他渐渐远去的背影。
他真有出息,她没看错人。他果真功成名就了,却再也不来找她了。
石蒜花开了,给花输送养料的叶却永远地枯萎了。
一滴泪顺着她的眼角滑过她的脸庞滴入她身下的泥土中,她还没来得及闭上眼身躯便腐朽了。
她的魂忙不迭的追着她刚落入土中的那滴泪沉入无尽的黑暗中。
来年春天,人们经过这小屋闻到一股恐怖的刺鼻的恶臭。
小屋有了阴影没人敢买就拆了。
夏天的太阳真暖啊。这滴泪终于得以重见天日,她在夏日骄阳的炙烤下变成一股水汽,水汽蒸腾至空中又变成了云。
她的魂没散,云轻飘飘地飞向远方。
下雪了。这滴泪藏在这朵云里,忍过了夏季的响雷,扛过了秋天的劲风,终于如愿在冬季化成一片雪花飘落在一朵梅花的花瓣上。
他是极风雅之人,最喜收集冬日梅花上的雪水煎茶。
他提着陶罐再次来到这株老梅树旁。他观赏着老梅树遒劲的风姿,感叹道:今年的梅开得比往年妖冶。
水开了,茶香四溢。
他迫不及待地将煎好的茶倒入水晶杯内。他端起茶杯观赏里面的茶汁,色泽晶莹剔透;他嗅了嗅从茶杯上蒸腾起的热气,果然是来自新茶特有的馨香。
她的魂在泪滴里,泪滴化作了雪水在茶杯里观望着他。
他的眼还是那样迷人,睫毛依旧长而浓密。
他一口将茶饮入,茶里有泪,这滴泪落在喉咙处不肯走。这滴泪让他胸腔内憋着一股强劲的风暴,他拼命地咳着。
咳咳咳,他感到自己就要憋闷死了。
让他就这样结束吧。
那他也不属于我了,因为我不想再要他了。
这滴泪松开了手,一股强劲的气流将她送出他体内。
在她再次浸入泥土之前,回头看了他一眼,“永别了,我曾经的爱人。”
他仿佛死过一次一般,坠落在自己汗湿的衣衫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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