细狗舅舅出家了

细狗舅舅出家了

“细狗舅舅出家了，当和尚了，听说是肝癌晚期，怕是日子不多，去寺庙躲清静了。”母亲电话里抽抽搭搭地哭着跟我说。

“这孩子命苦呀，这辈子就没过过什么好日子。”母亲越说越伤感，哭得越来越厉害。

我不知怎么安慰她，因为我连自己也安慰不了，挂完母亲电话，我也放声大哭，儿时的一幕幕电影似的浮现在我脑海。

我家离外婆家有三四十里路，小时候每逢和爸爸妈妈去外婆家的时候，一见到细狗舅舅，我总是欣喜若狂地将他扑倒在地，好好亲昵一番，以解“相思之苦”。

细狗舅舅跟我年龄相仿，但他就是有这种魔力，同龄孩子看到他，总会被他莫名地吸引，喜欢和他玩。

我对细狗舅舅的喜欢，简直无法用言语形容，他可以说是承载了我儿时一大半的快乐回忆。

农村人给孩子取小名，总喜欢弄个细狗大狗什么的，说是取这些贱名的孩子好养活。我妈就常说，你知道为啥给你取个小名叫瓶子不？瓶子普普通通，好养活，寓意又平平安安。你像隔壁家的取小名叫大龙，小名小名，竟敢取得这么大，这还不把他压死，这不他六岁头上不就疯魔了。

农村称呼人得按辈份，不管年龄大小，叫错了那就是不懂规矩，讲究的很。细狗舅舅跟我年龄相仿，母亲说辈份乱不得，见面了就得叫舅。刚记事那年，六岁的我见到六岁的他，按母亲教诲我脱口而出就是“细狗舅舅”。后来长大了，他开始有些反感，有次他忍不住骂我说:

"兔崽子，我是你舅，你把前面细狗两个字给我去了！”

我没听他的，叫习惯了，也觉得好玩，照叫不误，他后来竟也不怎么在意。

细狗舅舅是外婆村子里的孩子王，爬树掏鸟蛋，下水摸鱼，上山采蘑菇摘野葡萄，这些个好玩的事他样样做得很牛，我们一堆孩子都服他聪明，常跟在他屁股后面混。直到今天，我有件事始终想不明白，就是我们在池塘里一同钓鱼，一样的竹竿，一样的鱼钩，一样的蚯蚓作饵，挨着位子排排钓。他一会儿拉起一条一会儿拉起一条，而我总是侥幸才钓几条，仿佛连鱼儿都挺听他似的。

细狗舅舅身上就是有某种魔力，这种魔力深深吸引了我。以至于我每次去外婆家总是舍不得回来。因为我每次都舍不得离开细狗舅舅，以至于好几次被爸妈打，哭哭啼啼才肯回自已家。

细狗舅舅读完小学六年级的时候，他的继父，就是他堂叔，我唤作二外公，好像犯纪律了从国家单位出来了，家里生活水准一下子一落千丈。二外公一直是国家干部，不事农桑多年，家里就剩二外婆一人种田养活一家人。二外公家里有七个女儿，一个儿子，总之家庭压力很大，自他从国家单位出来后，一家人连吃粮都紧巴巴的。于是，二外公向细狗舅舅生父（我唤作三外公）商议，要将过继的细狗舅舅送还生父家养。此时的细狗舅舅已经十一岁了，他什么都懂。据说当时他听到继父要将他还回去时，跑到附近山上大哭了一场。

三外公家有五个儿子，两个女儿，一直穷得叮当响，当初是养不起这么多孩子才将细狗舅舅过继给当国家干部的二外公。此时二外公从国家单位一出来就反悔，三外公竟然也不答应。两方僵持不下，一个要还，一个不接，细狗舅舅就像一个皮球，被两家人踢来踢去。

后来，还是我外公想到的办法。早年村里住着一对外姓的老夫妇，老两口都是国家退休干部，后来在城里买了房才迁到城里。老夫妇俩膝下无子无女，经外公撮合，他们愿意收养细狗舅舅。细狗舅舅被亲生父母抛弃，又被继父母抛弃，头也不回地跟着我外公去了城里的退休老夫妇家。

这以后，我再去外婆家的时候，因见不到细狗舅舅，其他孩子引不起我的兴趣，每每去了外婆家一两天我就嚷着要回自己家。打那以后，我很少再见到他。

再后来，听说他在城里发奋读书，成绩一直很优异。

高考那年，我只考了个普通大学。而细狗舅舅，考上了省城的重点师范大学。

细狗舅舅考上重点大学后，二外公和三外公又都争着要将细狗舅舅要回来。此时的细狗舅舅已经懂事了，两家他谁也没理，只顾在大学努力读书，寒暑假回来照顾城里养他的老夫妇俩。

细狗舅舅大学还没毕业，县城里的重点高中已经许诺给他教职。他大学一毕业，就直接去了县城里的重点高中教书。

工作后他娶了老婆，还生了个大胖小子。然而好景不长，孩子一岁多时他和学校里的另一个女老师发生了婚外情，被她老婆发现。他老婆一气之下跟他离婚，孩子判给了他老婆。

他发生婚外情的事，我很诧异，他是个心地善良的人，我对此百思不得其解。后来，我好像明白了，也许是从小缺爱的缘故吧，说不清楚。

然，从来福无双至，祸不单行，紧接着又听说他得了肝癌，查出时已是晚期，他前妻还说这是他出轨的报应。他在学校那个相好的女老师听说他癌症晚期，竟然从他的学校直接辞职，连声招呼也没跟他打，从此杳无音讯。

我去过细狗舅舅出家的寺庙去找过他，我很想念他，无论他变成什么样子，他仍然是我心目中儿时那个爬树掏鸟蛋的细狗舅舅。

然而，他却避而不见，只是托一个小沙弥递给我一张纸条，上面写道：

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于是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