跛脚刘

①

    校门外老刘的烧饼摊上了年头，学生们总会抽出下课时间去光顾。在那个年代里，一块是笔大钱，辣条是一角一根，老六也很精明，烧饼只收九毛，绝不多收。

    烧饼的壳足够厚，面粉瓷实，里面是白糖点缀，偶尔变成焦糖，换下口味，整个上午这可以垫垫肚子，趁热可吃，凉亦可吃。

    谢小七的钱是软磨硬泡来的，每天走前第一件事，可怜兮兮地问，“我想要点钱？”奶奶禁不住头痛，从小包里取出一块或者是八九毛，但常见的是一块。

    小孩子从来没有存款的定义，有多少便花多少，辣条，小汽水，卡片，谢小七也认识老刘，因为老刘是跛脚汉，推着板车的样子很是滑稽，所有人都在笑，包括老刘也是，烧饼在炉膛内烤得滋响。谢小七不懂为什么老刘会笑，他就懒得笑，不面红耳赤仓皇逃脱就谢天谢地了。

    “刘叔，一个烧饼”，谢小七隔几天馋了就去买，但以他的实力，不能经常吃，而且还要集灵动三国的卡，卡是五角一包，一包是五六张，现在只差一张稀有卡。

    “好嘞！”老刘每次都给谢小七留了一个饼，不管他来不来。

    老刘很少说话，只是眯着眼傻笑。学生们开心时叫老刘，不开心就直呼跛脚刘，嘴上骂人家傻，却还是光顾，老刘乐乐呵呵递饼收钱。

    谢小七又被留堂了，班主任单独训话。

    班主任是个肥胖的中年女人，用涂着艳红的指甲来回敲打桌面，语气不善，“谢小七，你知不知道你现在很重？”

    谢小七眼神瞟了瞟她，弱弱地问：“真的吗？”

    “你这次总分还没有平均分高，一个人就拖了全班后腿”，班主任推了推眼镜，“你还好意思问？”

    “那赵虎呢？他倒数第一，您怎么没说是他？”

    “哼！别总和人家比学习，他爸给咱学校捐了座食堂，你家捐了个啥，连鸡蛋都没瞧见！不怕告诉你，赵虎在这儿上学是全免的。”

    “那我明天从家里带鸡蛋过来捐，绝对是家鸡产的！”

    “朽木不可雕也，你小子马上给我滚，明天老老实实交六百字上来，少一个叫你家长，我还不信治不了你这王八犊子。”

  班主任气得直拍桌子，浑身颤动，拿起水杯猛灌，一不注意咳的上下俯仰。

  谢小七强忍着笑意，默默从办公室里遛了出去。

②

  老刘是个有故事的人，却也不老。

  黄昏，太阳向山的西边隐去，天边还有缤纷的霞。谢小七走在回家的路上，天桥横亘在田野里，从南到北，高近十米，直直插入岩石中，据说是抗战时修建的，石头也不是现在所见的，正中间是一颗大红星，左边书写“浪卷波涛云卷舒”，右边模糊可见“铁骑”二字。

  天桥顶部有一条沟，谢小七幻想过自己手持小米步枪，在这打场漂亮的阻击战，一颗子弹一个鬼子，但他不敢站在上面，他真的恐高。

    老刘一个人坐在桥头边，风来回吹，头发飘荡，石面摆放一壶酒，味道很浓，一口一口往嘴里送。

  谢小七就这样看着老刘，谁也没有说话，风还在吹。任凭时光站成永恒，绝不打破心灵的沉默，谢小七告诉自己。

  老刘笑着伸了伸手，示意谢小七坐，酒还在喝，阳光落在他的脸上，仿佛蒙上一层面纱。谢小七站着，递出卫生纸，老刘拂了拂手，没有接。

  老刘是山里出来的人，他是被收养的，他也逐渐习惯了打猎劈柴的生活，以及偷学的烧饼技艺。大山人家有规矩，平常不能出去半步，如果硬要出去就自己家法，这技艺便是从山外回来的人那学的，但那人很快便莫名其妙死了，大家都说是遭天谴。

  那天天还是很蓝，老刘遇见了上山采药的姑娘，他从未见过如此好看的人，不像裹着众多衣服的山里女人，宛如书中描绘的九天神女。他偷偷地跟着，姑娘是一个善良的人，眉头弯成柳叶，笑声似铜铃一般，眼睛里装有日月星辰与海。

  姑娘来的频率开始增加，老刘也喜欢往后山跑，每次只是跟着，跟着，驱赶周围的兽。

  持续一周，姑娘在地上扔下一个纸条，就再也没有回来。

  “跟屁虫，我知道你啦，如果你还想找我，就来山下吧！”

  从此老刘茶不思饭不想，梦里梦外满脑子都是倩影。事情很快像走漏了风声传开，族老们没有一点宽容，只是粗暴地摆出两个选择：忘记还是家法。他自愿打断了腿，乞求下山追寻。他知道他中了盅，大族老是传承苗疆一脉，容忍他的存在到现在，终于在雨夜爆发。

    老刘拖着不完整的身躯，雨一滴滴溅落，养父母泪眼婆娑，留了蓑衣斗笠。

  山下的世界不一样，花是各式各样的，人也千姿百态，老刘沿着小城寻找，砖与瓦是青灰色的，他在学校外扎了根，靠卖烧饼维计，每天看着姑娘从门出来，进去，心便猛地跳动几下。

  “你觉得你们语文老师漂亮吗？”老刘突然问谢小七。

    “还好吧！”

    深爱一个人，眼里便满是优点。语文老师大城市来的，讲的是标准的普通话，写的一手好字，头发乌黑很长，皮肤很白，衣服很漂亮，但她留着长指甲，除了教学啥也不会，不会上树，不会游泳，捉鱼，更不会妇孺皆可的针线。

  酒一口一口往嘴送，笑容是如此的甜，谢小七望着老刘的病态，轻叹了一声。

    疯子，真是疯子！

③

  谢小七打马在岁月中，物和事都在变化，一夜窜到一米七高，长出喉结，声音变粗，过年不再放冲天炮，不收压岁钱，学会照镜子，穿衣打扮，有自己的主见，跟大人顶嘴，叛逆……

  喜欢漂亮的女生，见一个爱一个，看重他人的评价，磨平棱角去适应周围环境。谢小七想过科学家，老师，警察，却总在几天后抛诸脑后。

  谢小七也爱写诗，写给爱的人。

                      我爱你

              正如这一张白纸

                    白得忠贞

                岁月托风告诉你

                        别染墨

    谢小七不是一个优秀的学生，他学习不好，脾气也时好时坏，粗心大意，困在情深，情长，情愁里。

    谢小七慢慢长大，最后成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