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雨下得很大。刚刚到家,父亲便急匆匆地把我领进一个小黑屋里。
刚踏入里面,我便闻到一股怪异的味道,那味道似乎是从潮湿的泥土地板里散发出来的。电灯亮起来时,我看到屋里的床上躺着一个气息奄奄的老人。
"爹,我回来了!"父亲蹲在床边,握着老人的手,声音有些哽咽地喊道。
听到父亲的喊声,老人微微睁开双眼,暗淡的眼神在昏黄的灯光下越显虚弱。他吃力的张了张嘴,想要说什么,却没有发出一丝声响。
"过来,叫爷爷!"父亲向我招了招手。
我怯生生地靠近床边,喊了一声爷爷。枯瘦的老人嘴唇抽动了几下,从喉咙里发出几声轻微的咕噜声。好几次,他都想说点什么,但却吐不出一丝声响来。见自己没有出声,老人绝望地闭上了双眼。突然,墙壁上传来几声砰砰巨响,把我吓得瘫软在地上。接着,我便大声哭了起来。
母亲听到我的哭声,冲进来把我抱了出去。被抱起来的那一刻,我看到老人的一只手被绳子捆绑着,悬挂在木板墙上。
"爷爷的手,被绑起来了。"回过神来时,我对母亲说。
"不绑起来,爷爷会打人。"母亲轻声说。
"爷爷为什么要打人?"我问。
"爷爷生病了!"母亲说着,往小黑屋瞟了一眼。
"生病了就会打人吗?"我又问。
"爷爷病得很重,身体动不了,只剩下那只手会动了。痛苦的时候,就会打人。"母亲说。
接下来的几天,小黑屋里时不时就会传出恐怖的声音。那是敲打木板墙壁发出来的巨响。每当声音响起来时,就会有人到小黑屋里去照顾爷爷。如果没有人进去的话,爷爷就会不停地敲打墙壁。
一天下午,天空阴沉沉的。我们在后院的草地上玩耍,头顶上悬浮着密密麻麻的蜻蜓,仿佛全世界的蜻蜓都聚集到了这里。不久,屋里传出一声凄厉的哭喊声,头顶密密麻麻的蜻蜓颤动了一下,仍旧悬浮在那里。接着,凄厉的哭喊声像马蜂窝炸开一样,将头顶密密麻麻的蜻蜓惊得无影无踪,仿佛天要塌下来。
所有人都哭了,大人哭了,小孩也哭了。他们慌乱地四处奔走,哭声传遍整个村子。我呆立一旁,不知作何反应,甚至不知道他们为何会哭得那么悲戚。这让我很不自在,感觉自己也应该跟着哭,可无论如何也哭不起来。
夜幕笼罩下来时,天空开始下起连绵细雨。爷爷被他们搬到了大厅,躺在那里一动不动,脸上蒙着一块白色的布。几个女人围在爷爷的声旁,哭得声嘶力竭。这让我感到不可思议,她们竟然说哭就哭了,而且还能哭那么久,有的甚至哭完之后,休息一会儿,又继续哭。
家里来了很多人,他们手忙脚乱,不断地进进出出。夜里,大厅里挤满了人,身上都穿着怪异的衣服,整个大厅烟雾缭绕。母亲也给我穿上白色的衣服,递给我一把点燃的香。我们手持着点燃的香,朝着爷爷跪拜。
那晚,只有爷爷一个人睡着,其他人都没睡。第二天,门口多了一副棺材。
"那是什么东西?"我问叔公。
"那是爷爷的棺材,爷爷以后就睡在里面!"叔公回答。
"爷爷不会醒来了吗?"我问。
"你以后见不到爷爷了!"叔公回答。
"所以她们才哭,对吗?"我问。
叔公点了点,转过来问我:"你为什么不哭?"
"我为什么要哭呢?"我问。
刚见到爷爷的那天,我被吓坏了,没料到自己的爷爷竟然那么吓人,之后再也没有进那个小黑屋。即便如此,听到砰砰声,仍旧觉得很恐怖。不仅是我,好像家里的每个人都怕爷爷,似乎都不愿意到那屋子里去。每当路过那个小黑屋的时候,他们总是鬼鬼祟祟的,生怕被爷爷发现自己从他房间路过。
"他们不都希望爷爷睡着吗?现在睡着了,反倒哭得那么悲伤,好像天塌了一样!"我问叔公。
叔公没有回答,我跑去问奶奶。奶奶一脸怒气,愤愤地说:"他们等这一天,都等了快两年了,巴不得你爷爷早点死!他们那么哭,是因为良心不安!"
"什么是‘死’?爷爷不是睡着了吗?"我问。
"睡着了,不会再醒来,就是死了。"奶奶说。
"奶奶也会死吗?"我问。
"会!"奶奶迟疑了一下,继续说道:"只是没有那么快!"
"那我也会死!"我说,不知为何,有些莫名的感伤。
"你还早呢!"奶奶摸了摸我的头,笑了起来。
"那他们会巴不得你死吗?"我又问。
"等奶奶病了,他们就巴不得了!"奶奶说。
"那如果我病了,他们是不是也巴不得我死啊!"我有些害怕。
"你还小,他们舍不得!"奶奶说。
夜里,母亲安排我去睡觉。半夜,我被一阵喧闹声吵醒。爬到楼上时,一个法师手里拿着铃铛,闭着双眼,嘴里不断念叨着一些我听不懂的话语。父亲把我领到身旁时,我看到墙上挂满了奇怪的图画。画里,有些人被砍了手脚,有些人被扔进火里,有些人被扔进油锅里。
"那是什么?"我问。
"地狱!"父亲说。
"地狱是什么?"我问。
"坏人死后会去的地方!"父亲回答。
"那爷爷会被扔进火里吗?"我问。
"不会,爷爷会去天堂!"父亲回答。
"可是,爷爷明明是坏人,他会打人,大家都怕他啊!"我说。
"爷爷是好人,好人都会上天堂。爷爷打人,是因为生病了!"父亲说。
法师在楼上念叨了很久,又到楼下的门口去,围着棺材念叨。不久,爷爷就被台了出来,放进棺材里。接着,又是一阵恼人的哭声,哭得很悲戚。在哭声中,棺材被钉了起来,发出一阵又一阵砰砰声,仿佛爷爷在里面用手敲打棺材板。
天空亮起来时,仍旧下着小雨。几个人抬着爷爷的棺材,我们跟在后面,走出去很远之后,才折回来。不久,远处的青山,缺了一块,露出黄色的泥土。
"爷爷去哪里了?"我问母亲。
"很远的地方!"母亲回答。
"很远是多远!"我问。
母亲只说是很远,没有说去了哪里。这让我很困惑,跑去问叔公,叔公没有回答,只是静静地望着远方,他总是望着远方。于是,我去问奶奶,奶奶说:死人,都要去往另一个世界。
我想到了天堂,但我不知道天堂在哪里。我也想到了地狱,同样不知道地狱在哪里,但是我却想起了那些怪异的图画。同时,我还想起那密密麻麻的蜻蜓。
后来,我再也没有见过那么多蜻蜓,它们就好像凭空消失了一样。每当我捕蜻蜓的时候,都会想起那天悬浮在头顶的蜻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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