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雪,一望无际的雪,空白中是一片迷茫,找不着南北。
雪上新坟刚立,不知是谁刻的碑,遥遥望去竟有几十座木牌。碑上刻的名字全是女性,姓名之上,加缀着“爱徒”二字。
“她已经死了。”有人说。
但他不相信,几乎就把整座雪山给翻转了过来,终于,在那个雪夜里,他找到了她……
在之后的一千年等待中,她也会愿意花上一生的时间去寻找他吗?
壹·梦
“天尊地卑,乾坤定矣。卑高以陈,贵贱位矣。动静有常,刚柔断矣……鼓之以雷霆,润之以风雨,日月运行,一寒一暑,乾道成男,坤道成女。”
昆仑山上,一群白衣女子口中念着心诀,手上提着剑在比划。三十人整齐地排成五排,剑法也是齐刷刷的,其中有一位红色腰带的女子在旁边游走,像是在视察。
“五师姐,我昨晚做了个很奇怪的梦。”趁大师姐不注意时,排在第二排最后一个的小徒弟,轻声向前排的师姐说道。
“哦?你都梦到什么了?”被唤作“五师姐”的女子好奇地问道。虽然昆仑山上的女子都穿着白衣,但是她们腰带的颜色不一样,还有她们系头发的丝带。比如这个“五师姐”,她的腰带和丝带是青色的,方才找她说话的小师妹则是蓝色的。
听到师姐应了她,小师妹就更兴奋了,但依然压低着声音,道:“我梦到有人在找我,在这山上找了很久很久……”
“呀,你是不是又做了什么坏事要躲起来,害得师父要满山地找你?”五师姐嘤嘤地笑着,打断了小师妹的幻想。也许,这只是一个很正常的梦,一点儿也不奇怪……但是一个晃神间,她像是看到了什么似的,身形不由得停住,手中的长剑也停在半空,脸上的笑容僵硬得发愁。
“五师妹,你怎么了?”在一旁“监视”的大师姐发现了异常,立马跑过来询问。而那个小师妹也停止了练习,上前搀扶着她。难道自己说错了什么话,才会让师姐变成这个样子?
“大师姐,我没事。”她没想到自己的一个小动作竟引来了这么大的反应,不禁有些抱歉,“大师姐,我想过去那边休息一下,可以吗?”她指着旁边的一棵银色大树,向大师姐征求道。
“恩。”大师姐点了点头,然后对一旁的小师妹说道,“阿璃,你去好好照顾你五师姐。”
“是。”被唤作“阿璃”的小师妹搀扶着师姐到大树下歇息——那是一颗很奇特的大树,树根树茎树叶都是银白色,也是昆仑山上唯一的一棵植物,应该有几百年的历史了。听说她们的师傅玄机子来到这里创立昆仑派的时候,就已经有这棵树了。
“师姐,你怎么了?是不是阿璃说错话了?”方才,五师姐还和自己有说有笑的,怎么突然就变得满脸的愁容?
“我没事,我只是晃了一下神而已,好像……好像看到了什么东西。”五师姐白熙牵着小师妹的手,安慰着她也安慰着自己。
“师姐看到什么了?”白璃好奇道。
“我……”白熙想起刚才在脑海中闪过的画面,心里不禁颤抖了一下,眉头更是紧锁,“没什么,这都不要紧。对了,你方才说梦到有人在找你,那是什么人在找你呢?他为什么要找你?”
见师姐又把话题说到了她的那个梦,白璃仔细回想了一下,道:“那是一个我没有见过的人,应该,是一个男子!但他好像和师傅不一样。”白璃自小在昆仑山上长大,除了师傅以外就再也没见过其他的男子,所以她也不确定梦里的那个人是不是一位男子,反正不是和她们一样是个女子就对了。
“男子……这里,怎么会有一个男子出现呢?”白熙继续眉头紧皱,自己低声寻思着。白璃还想说些什么,却听到有人急冲冲地跑了上来——
“大师姐,大师姐……有、有人要找师傅。”此时本该守在谷口的弟子气喘吁吁地跑了上来,向大师姐白鸿汇报情况。
“谁?”
“就、就是他。”女弟子指着身后刚被人抬上来的男子说道。白鸿向后望去,只见两个女弟子搀扶着一个受伤的男子。男子此时已经昏迷不醒,白色的外袍染满了鲜血,也不知是不是他自己的。
“他是什么人?怎么受了这么重的伤还要来到这里找师傅?”白鸿向值班的弟子问道。
“他说他爹是师傅的同门师侄,不久前全家遭到灭门,他受了父母的遗命才赶来昆仑山,还有这个……”女弟子从衣袖中取出一块玉佩递给了白鸿,继续道,“他说师傅看到了这块玉佩,就会明白了。”
白鸿拿着玉佩观看了一下,想起了师父好像也有一块一模一样的玉佩,便对着女弟子说:“你们先把他扶进宫中安置好,师傅要明天才能出关,这件事明天再向师傅汇报吧。”
“是。”三个女弟子领命将受伤的男子抬进昆仑宫内,随便找了间空房给他住下。
“快来看快来看,这就是那个要找师傅的男子,长得可真好看呐。”练完功,一群女子急冲冲地跑进那个房间里,都迫不及待地想要看看“男子”究竟是个什么物种。
那个受了重伤的男子依然沉睡不醒,染血的外袍被换了下来,换了和她们一样的白衣,此时正躺在床上被人观摩着。
“阿璃,你快来看看,这是不是你梦见的那个男子?”白熙拉着小师妹挤进人群中,终于见到了那个男子的面容。
“呀,他的头发居然和我们一样是黑色的。”白璃刚看到男子的模样,不禁脱口而出,引来师姐们一片大笑。白璃不明白师姐们为什么都在笑她,毕竟她一直都以为“男子”就是和师父那样白头发白胡子的。
“阿璃,人的头发本来就是黑色的,只有像师父那样老了之后才会变白。”大师姐白鸿向白璃解释道。
“哦。”小师妹挠了挠脑袋,但还是一副搞不懂的样子,毕竟十几年的想法一下子就被推倒了,难免有些不适应……
“阿璃,你快仔细瞧瞧,他究竟是不是你梦里的男子。”白熙附在小师妹的耳旁低声问道,像是怕被别人知道了她们俩的秘密。
“这个……”白璃摇了摇头道,“我也不清楚,我没有看清那人的模样。”看着师姐一副很失望的样子,她更莫名其妙了,“师姐,你到底怎么啦?怎么突然对我梦里的男子这么好奇?”
“呃,我,没什么。”敷衍着回答完,白熙就急忙逃走了,剩下白璃在那里“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好了,不要看了,回房间歇息去。”最后,白鸿下了道命令,便领着众人离开了。白璃走在最后,趁着师姐不注意,又偷偷溜回房间里,关上门,走到床边继续观察着那个男子。
“你,会不会就是那个要找我的人呢?”白璃趴在床边,手指轻轻地点着男子的额头,滑到他那高挺的鼻尖,又滑向他薄薄的嘴唇。只是刚碰到他冰凉的双唇时,她的手指像是触电了一般,急忙收了回来。脸颊也忽然泛了红,小心脏跳个不停。
“咳咳咳”,白璃低着头时,听到男子咳嗽了几声,可能是被自己吵醒了吧。白璃吓得忙找地方躲藏,只是还未来得及起身男子就已经睁开了双眼:“你是谁?”
“呃,我,我叫白璃,我是来照顾你的。”白璃说谎从来都是顺手拈来的,每次都不用经过头脑就能脱口而出,也许正因为这样,她每次说谎的时候都会低着头缠着衣角,不敢看人。换做其她师姐,一眼就能看出来了,只是这个“天真的”少年,好像很容易上当。
“多谢白姑娘。”男子一边道谢一边挣扎着起床,奈何伤势太重,竟连直起腰来也做不到,最后还是要靠白璃将他扶靠在床头。坐好后,男子才认真地观察着眼前的女子——在如此酷寒的雪山上,瘦弱的她竟只穿着一件白色衣裙,简单朴素,却又飘飘然如谪仙少女,一头乌黑的秀发垂至腰间,头上只绑着一条蓝色的丝带,此外别无他物。她的五官精致得像玉雕,粉扑扑的脸颊似乎擦过腮红一般,长睫毛下的双眼明亮干净,应该也如她本人一般,单纯洁白。
只是这么简短地看了几秒,他就已经将她的容貌刻在脑海里了,看着她越来越红的脸颊,才发觉自己的行为实属不妥,移开了视线,道:“白姑娘,我是来找昆仑派的玄机子前辈的,劳烦你通传一下,我有要紧事找他。”
白璃见他说一句话都咳嗽好几次,便为他倒了一杯热茶,耐心地回答道:“我知道,大师姐都说过了,只是师傅现在还在闭关,明天才能出来。”
“多谢。”男子接过茶杯却没有喝,而是双手捂着杯子取暖,然后向白璃说道,“原来姑娘就是前辈的徒弟,在下失敬了。”
奇怪,为什么自己是师傅的徒弟他就要“失敬”呢?白璃又一次迷糊了,真搞不懂那些人在说什么……干笑了几声后,白璃向男子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在下……”正当男子要答话时,却听见门外有人说话的声音:“师傅,那人就在这房间里。”
完了!白璃听出那是大师姐的声音,还有,还有师傅的脚步声——那是她最熟悉不过的声音了,每次听到都要赶紧藏起来!她伸出食指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示意男子不要揭穿她,然后赶紧躲进房间的衣柜里。男子还没明白是怎么回事时,门外那两人已经走进来了。
“公子,你醒了?”白鸿推门进来后看到男子坐在床边,脸色似乎红润了一些,才放下心来。
“多谢姑娘相救。”男子将茶杯放到床头的桌子上,准备掀开被子想要下床致谢,奈何身子一动、全身就像被针刺一般,痛苦万分,只好乖乖待在床上。看着白鸿身后那位仙风道骨的老人家,又是掩不住的激动,“想必这位就是昆仑山人、玄机子前辈吧?”
“恩。”玄机子摸着他那又长又白的胡须,点了点头,便示意大弟子白鸿退下,然后走到男子的床边坐下,问,“你就是介玮的儿子?”
“是,晚辈介之羽见过师祖爷爷!”这个自称为介之羽的男子激动得跌下了床,顺势跪在地上不再起来了,双手苦苦地硬撑着身子,才不至于整个人倒下。
“快起来。”玄机子连忙俯身将他扶了起来到床上躺下,衣柜里的人也激动地快要冲出来,幸好忍住了。“可怜的孩子,你的父母怎么了?是什么人这么狠心要灭了你全家?”
“我……”介之羽看着眼前慈祥的老人家,一点儿也不像传说中的那样,反倒让他感到几分亲切感。但这份亲切感对现在的他来说最为致命!“半个月前,我父亲与人比武,本来就伤得不轻,谁知更是有小人趁虚而入,竟一夜之间屠我满门。我娘亲拼死护住我的性命,交给我一块玉佩后叫我往西逃、来昆仑山找玄机子前辈。她让我拜前辈为师,好好练习剑法,盼有一日能够为他们报仇!”
说完后,介之羽压抑在心里半个月的苦楚总算是得到了倾诉,眼角慢慢有眼泪流了出来,连躲在柜子里的人也为之动容……
玄机子伸手按在他的肩上、让他情绪平静下来,道:“你爹当年赢得了武林至尊后便娶了你的娘亲,她也算是武林中的佼佼者、一代女豪杰,到底是什么人如此大胆竟灭了介家满门?”
“是黑鹰帮的人!”介之羽愤愤地答道,“他们早就觊觎武林盟主之位,想要取我父亲而代之,知道我父亲受伤了的消息后,他们就联合了其他的帮派大举进攻,饶是我父母武功再高,也终究寡不敌众……”说罢,他一手拍向床榻,痛感瞬间遍布全身的神经,但他已经顾不上痛了。
“孩子……”玄机子牵着他的手,安慰道,“你放心,我与你爹毕竟师出同门,他也曾经喊过我一声师叔,你也把我当你的祖师爷爷,我不会置你于不管的。当年,我也只是个十恶不赦的坏人,离经叛道、坏事做尽,所幸后来得了高人指点,遁入空门。从此躲到这昆仑山里创立教派,不问世事,收养些可怜的孤女、也算是为自己赎罪了。既然你父母放心把你交给我,那从今日起,你就拜在我昆仑教门下,等你武功学得有所成就了,你就下山去替你父母报仇吧。”
介之羽猛一抬头,没想到拜师竟会如此顺利,一时激动得不知该说什么了。只见他忍着痛爬下床、走到圆桌里倒了杯热茶,跪在玄机子面前双手奉上:“徒儿叩见师父!”
“恩。”玄机子笑着摸摸胡子,接过茶杯一饮而尽,然后扶着爱徒起身,却不知向着哪个方向说了一句:“该听的都听完了吧,还不出来?”
介之羽感到一阵莫名,还未反应过来时,只听见木柜子的门“吱呀”一声打开了,从里面走出一位白衣少女。
“嘻嘻,师傅,我又被你找到啦……”白璃垂首走到玄机子跟前,根本就不敢抬头看他,只是歪着脑袋瞥了一眼介之羽,对他吐了吐舌头,然后又恭恭敬敬地站着。
“要是连你都找不到,那我这一百多年岂不是白活了?”玄机子一边说着一边走到凳子里坐下,语气里虽然有些责怪,但更多的还是慈爱,“之羽一开始连起身都感到困难,又怎么会走到桌子那边给自己倒茶喝?如果这间房里还躲着另一个人的话,不是你还会有谁?”
“呃……”白璃低着头缠着衣角,弱弱地为自己辩解道,“是大师姐叫我来照顾他的,我又没有做什么坏事……”
“哦,是吗?”玄机子好笑道,“要真是你大师姐叫你来这儿的,那你为何又要躲起来?”
“我……”白璃抬起头来只吐出这么一个字,之后就无话可说了。在师父面前,她也只能乖乖认错,却没想到介之羽会为自己解围:“师傅,师妹她真的是来照顾我的,您就不要责罚她了。”
玄机子看着新收的弟子这么维护自己的小顽徒,又忍不住摸着胡子大笑起来:“阿璃,看来以后除了你的五师姐之外,你又多了一个师兄护着你了。”
入夜,挂在昆仑山上的月亮特别的大,特别十五之夜。金黄色的大圆盘离昆仑山上的人很近,近得都可以看到月亮上面那些绿色的小点,那应该是吴刚在砍伐的树木吧。
白熙靠在窗前,视线分明放在月亮之上,看到的却是另一番景象——常年被白雪笼罩着的昆仑山上,一个人也没有,而那颗大银树下,却立了几十副新坟。画面中只有黑白颜色,除此之外,便只剩下一种深沉的压抑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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