栖陶斋事:腹中罪

作者: Sally吖 | 来源:发表于2022-07-04 10:03 被阅读0次

“小琴,别再往那边走了,危险。”

男人一脸无奈地看着妻子的脚往山崖边上探,语气有几分溺宠。女人似乎习惯了男人的关心唠叨,并没有当回事。

“健生,这边能看到正下面呢。”她回头,眼神像见了新奇事物的小孩,亮闪闪的。女人会被男人宠成小孩子心性,这话不假。

“嗯,好了好了,你快回来吧。”男人说,但身上却没有动作,依旧在原位站着,眼神紧随妻子脚下。明明离边上还有一段,心脏却猛地狂跳起来。

“这地方我一直好奇,只提了一次你就带我来了。”女人转了个身,呈背对土崖边的姿势,左脚又无意识地往后踮了一步,“一会儿我还有个好消息要告……啊!”

脚下忽然没了着力点,她尖叫着向下坠,失去意识。

过了会儿,栖陶斋中的一只壶盖缓抬起来又猛地落回原位,通体雪白的壶身上慢慢显出一行字:他们杀死了我和妈妈。

1

“近日,市郊枝子山坡发生了一起意外事故,一女子在与丈夫游玩途中坠下土崖,后经抢救无效死亡。本台记者从医院方获悉,该女子死亡时已经怀有身孕。对此,当地管理部门友情提示,一定要选择有旅游开发规划的景区游玩,不要拿自己的生命安全开玩笑...…”

陶谙坐在小沙发上,单手撑着下巴看雪球壶上的字。昨晚做梦时,听见的似乎是一个小婴儿的哭声,尖利幽怨。电视上的新闻已经换了一则,她有种直觉,那小孩找上门来为的就是一尸两命这事。

她用指尖轻轻挠了挠腿上猫咪的脑袋,黑猫舒服地眯眼叫了声,随后听懂了话般下地溜进了里屋。陶谙站起身,准备出门去找谢一丞。

上次她和他提过长久合作之后,谢一丞没说好也没说不好,只告诉她有需要的时候去隔壁找人。这其实算是一种委婉的拒绝,他不想和谁绑定上关系,大概是有什么顾虑,这一点陶谙十分理解。

管他呢,只要他肯办事就行。反正人在隔壁,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

走到门口正要伸手推门,门扇忽然从外面被拉开,顾铭站在门口,一脸憨笑。

“有什么事吗?”陶谙问。

“也没什么事,就是看你家这门总是关着,想进来看看。”顾铭挠了挠头,转着眼珠往里打量,“陶小姐卖东西的啊,这样关着门会有客人进来吗?”

“没人也未尝不好。”陶谙意味不明地答了句,脚迈过门槛,转身锁上门。“正巧我要找你家老板谈事情,走吧。”

顾铭哦了一声,心想难道又有生意了?陶谙出手很大方,上次办完事之后,顾铭甚至产生了一种即将暴富的错觉,好像在这样来两次,自己就能走上人生巅峰了。

两人来到隔壁,谢一丞正坐在桌前写字。他写得很认真,侧颜清晰好看,眉头微微皱着,像是有什么东西想不通,见有人来了,才舒展眉头,从容地收起本子。

“先坐吧,陶小姐有什么事吗?”他问。

女人仍然是上次见面时的样子,黑色的长裙只不过换了个款式,气质依然。手腕上没了细绳,大概上次只是个临时饰物。

陶谙走过去坐了,开口,“想请您调查一下枝子山坡坠亡一事的真相。”

“早间新闻报道的那起?”

“嗯。和上次一样,查清楚了,价钱你定。”说完,陶谙起身走向门口,谢一丞也没喊住,看着她走出门。

“丞哥,上次那事已经很邪门了,为什么不问问她是怎么知道的?”顾铭从门口收回视线,不解地看向谢一丞。

“她还会再来的,不急于一时。”

2

谢一丞拨通了许知远的电话。

许知远是大家认识里警局技术组最年轻的负责人,人冷话不多,笑的次数堪比铁树开花。作为曾经的默契同事,两人还一直保持着联系,也算是谢一丞一个很重要的信息来源渠道。

意外坠亡这种事未必由刑侦大队出警,但一定会在公安系统里信息备案。

果然,许知远告诉他,这件事不是由刑侦大队负责,出警现场勘察初步判定属于意外事故,失足所致。谢一丞道了谢,在邮箱里点击接收了对方发过来的相关人员基本信息。

死者名叫夏琴,女,33岁,某网络公司老总,父母早亡,白手起家。一年前与丈夫赵健生登记结婚,生下了一个儿子,孩子目前不满一岁。死时被发现怀有身孕,丈夫对此事并不知情。

赵健生,29岁,曾经是夏琴的私人司机,负责接送上班回家以及陪同出差谈合同等,两人结婚后也一直保持着妻子司机的身份。事故发生之后,叶琴的财产被理所当然划归到赵健生名下,目前他独自带着孩子生活。

“老妻少夫,妻子财富地位又高于丈夫.....不会是杀妻骗保吧?”顾铭拄着下巴,猜测道。事发时现场只有夫妻两人,如果真的涉嫌谋杀,嫌疑人一定最先锁定在丈夫赵健生身上。

谢一丞鼠标滚轮往下转动,资料上写着死者生前并没有买任何保险。他微微笑了下,许知远和他的默契真是不减当年,不消他说,许知远就知道他要查什么,他需要什么。

“没保险啊....那还能是因为什么呢,难不成是家产?不至于啊,夫妻共同财产也足够他衣食无忧了,何况丧偶对于他又有什么好处呢?”顾铭咕哝,已经用上排除法了,毫无分析逻辑。

谢一丞继续往下浏览,默默记下赵健生的住址和工作地址,关闭了页面,拿起外套。

“收拾一下,我们去见赵健生。”

3

当晚七点的时候,两人终于在住宅楼下等到了晚归的赵健生,他愣了下,把他们请进了屋,客气地问他们找自己做什么。

“赵先生,我们是枝子山坡那片相关负责部门的,”谢一丞伸出手来与赵健生虚握了握,“这次来找您是想了解一下事故细节。”

赵健生神情变了一下,有些抗拒,“这个我当时和警察已经说得很清楚了,应该没必要再重复一遍了吧?”

“赵先生您误会了,我们不是警察,我们想问的也不是警察审讯问的那种细节。”谢一丞笑得真诚,打消了对方的戒备和紧张。

“我们想了解一下,从游客的角度看,这一片有什么安全隐患,您妻子的事故主要是由什么因素导致的呢?这样我们可以加强防护,也能够防止类似的事故再次发生。”

赵健生明显地松了口气,原本紧握在一起的两只手也渐渐放开了,露出左手无名指根的一道不明显的环状白痕。谢一丞看着,不动声色。

“那里的沙土太不坚固了,”赵健生说,像是在回忆当时的场景,“那时候我妻子想要看崖子下面的风景,就一直往边上挪,我说边上太危险让她回来,她不听,后来踩空了….”他忽然悲痛起来,眼圈迅速泛红。

可谢一丞的关注点却没在他的深情上面,赵健生的前言后语听上去好像是那么回事儿,可仔细一想,驴唇不对马嘴。沙土不坚固和踩空,逻辑根本不对应。如果夏琴是由于沙土不坚实而坠落,那就不应该是脚下踩空,应该是脚下坍塌。

问他安全隐患,第一反应是沙土不坚固,他为什么会注意到这一点,夏琴的事故原因是否另有隐情呢?

两个男人面对着面,一个狼狈抹泪,一个冷漠沉思,场面似乎有点诡异。

“呃,赵先生,我们十分同情您的遭遇,也很理解您的悲伤,但灾难已经发生,人还是要往前看。”顾铭出言安慰,缓和了冷场。

“嗯嗯,谢谢你们,谢谢你们。”赵健生连连点头,伸出左手去够纸抽里的面巾纸,右还在脸上擦蹭着。

那纸抽正摆在谢一丞眼皮子下面。

“赵先生的婚戒....…”

赵健生第一反应是想要去挡,几秒之后才开口解释,“啊,那个我拿去保养了,和我妻子的一起。”

搬出亡妻,看样子是不想让他们继续问下去了。

“可以介绍一下是在哪家珠宝店吗,”谢一丞状似不经意地问起,“我的婚戒不常戴着,最近也想要拿去保养保养。”

一旁的顾铭张大眼睛,缓慢回头看谢一丞。

“哦,我家附近月弯路的宝诗龙。”

“那我们就先走了,今晚打扰您了,”谢一丞站起身,“您这边反映的问题,我们会如实报告给上面的。”

“好的好的,再见。”赵健生起身送客。

4

第二天,谢一丞和顾铭来到赵健生所说的那家珠宝店,导购店员都穿着制服和统一的黑色皮鞋,从头到脚写着专业两个字。

“你好,我们想问一下,赵健生这个人最近有在店里订购过什么服务吗?”

被问到的店员笑得端庄,“对不起先生,客户的隐私是要被保密的。”

“我们是警局的,这个人很可能涉嫌一起恶性案件,还请店里配合。”

店员的微笑逐渐僵硬在脸上。

“哦哦,好的。”她走向柜台后面,拿出一个精致的本子,开始翻找客户信息。过了会儿她抬头,“我们这边的订单信息上没有您说的这个人,您确定这人叫赵健生吗?”

谢一丞点头。店员重又低下头去找,从头到尾看了第二遍,抬头,仍是没有。

“好的,我知道了,辛苦辛苦。”谢一丞说完,带着一脸沮丧的顾铭走出了宝诗龙珠宝店。

外面太阳很大,老天爷有些吝啬,连着几天都没有下雨。顾铭像是被晒蔫了似的,耷拉着脑袋。

“这件事根本就是他胡诌的吧,他的婚戒要么是放起来了,就算是扔了,咱也管不着啊。”

是,就算是扔了他们也管不着,但他为什么要说谎呢。这背后一定是有原因的,而这个原因很有可能就是赵健生想要掩藏的真相。

谢一丞眉头紧锁,用两根手指揉捏鼻梁两侧,做眼保健操似的。

他说了这家,说明他对这家是有印象的,没有人会在结婚一年多之后平白在意路边的珠宝店,他却记住了,还临时能把这个有些拗口的名字塞上来.....谢一丞抬头,看向街道对面的另一家珠宝店。

自己不如去碰碰运气。

他抬脚走进那家,向店员问了赵健生的名字,结果竟意外地顺利,那家店的店员告诉他,赵健生确实在近几天来过店里,却不是要保养婚戒,而是定制了一对新的。

玻璃橱柜里,谢一丞看见了赵健生定制的那种款式,简洁的中细指环,内侧用小电钻刻下对方名字的拼音首字母。店员查找订单信息后告诉他,定制对戒上的另一个名字叫李悦苗。

那边刚刚丧偶,这边就要再婚。两开花?

5

当晚,谢一丞再次从许知远处要到了李悦苗的身份信息。李悦苗,女,27岁,目前在本地一家银行工作。许知远还查到,李悦苗和赵健生曾经是情侣关系,有过一段多年的恋爱长跑。

原来是老相识了,怪不得如此迅速地走在一起。谢一丞继续看了看,记下了资料中的几个重要地址。

第二天上午,谢一丞和顾铭来到了李悦苗父母居住的地方。这里似乎是一个有些年头的小区,房子外墙面还是抹灰的,小区环境也嘈杂脏乱。李悦苗的家庭条件似乎很不好。

住户铁门被敲开,一个两鬓斑白的男人探出头,明明算起来应该是四五十岁,可灰白的头发和深刻的皱纹让他看起来显老许多。他浑浊的眼睛转了下,问两人找谁。

“我们是受公安部门委托,来了解一下您女儿李悦苗和赵健生的关系。”

男人一脸莫名其妙,“他们曾经在一起过,但好像已经好久没联系了,断得很干净。”又顿了顿,神色开始担忧,“怎么了,是苗苗她出什么事了吗?”

“没有,您放心。”谢一丞安抚

道,“我们只是来了解一下基本情况。”

“那就好,那就好,”男人明显松了一口气,“先进屋说吧。”

屋内,男人和他的妻子给他们倒了茶水,几人坐在沙发上,过了会儿,男人才缓缓开口。

“苗苗和赵健生刚在一起的时候,他们还在上大学,当时苗苗带那孩子回家,我和她妈就觉得他是个有些小聪明的,其实这样并不好,我和她妈希望她找一个老实本分的人过日子。”

“但架不住苗苗喜欢,况且那孩子对苗苗也是真心不错,两个人眼睛里的爱藏不住,到后来我们也就默认了。到前两年的时候.....就分手了。”

男人似乎有什么不想说,谢一丞追问,“他们为什么分手?”

一旁的女人红了眼眶,别过头去,男人看了看妻子,深深叹了一口气,最终还是开口。

“两个孩子本来已经快结婚了,苗苗却忽然被查出来子宫性不孕,先天的,没法子治。那段时间苗苗很痛苦,天天把自己关在屋子里面,不肯出门,更不肯见赵健生。后面发生的事我们也不大清楚,只知道最后他们分手了,再没联系过,苗苗也再没有和我们提起过赵健生。”

这段话听得两人有点唏嘘,没想到分手的背后是这样痛苦的原因。李悦苗无法怀孕,这件事对她的打击一定很大,也难怪她父母不愿提起。

“那李悦苗后来还有再交往过男朋友吗,一直到现在。”谢一丞问。

男人摇了摇头,语气中是深深的沉痛和无奈,“没有,我们也问过她,她说自己这个毛病有哪个男人愿意接受,还是不要去祸害别人了。”

6

谢一丞从许知远那边查到了赵健生和李悦苗两人的手机通过话记录,上面显示在夏琴事故的前两天,两个人频繁联系。这便有些不寻常了,嫌疑骤然加重。

吃过中饭,两人准备动身前往李悦苗的公司,还没出门就接到于铎的电话,说李悦苗来到警局,说要举报。

举报赵健生谋杀。

谢一丞和顾铭赶到警局的时候,李悦苗穿着整洁的白衬衫,正坐在那哭得梨花带雨,手指紧紧抓着大腿上的手提包。看这装束,像是刚拍完证件照似的。

“你是说,夏琴是被赵健生故意谋害的?”于铎坐在对面,一脸严肃地问。

“是,是的.....”李悦苗通红着眼点头。

“你是怎么知道的?”

“是赵健生告诉我的,他亲口和我说的,”她用双手捂住脸,肩膀微微耸动,“那个男人他就是个魔鬼,连怀着孕的妻子都下得去手.....他太可怕了。”

于铎眉头皱起,“那你为什么现在才来报警。”夏琴已经死了有段时间。

“因为我刚刚才知道这件事,”李悦苗颤抖着说,“我们,已经结婚了。”

“什么?”这下,就算是淡定如谢一丞,也震惊不已。“什么时候的事?”

“就在刚才,今天中午。十一点半的最后一对。”李悦苗抬起头,“刚走出民政局,他就和我说了实话,我怕得要死,我我赶紧找个借口溜了过来报警。可我已经嫁给他了,我已经嫁给了那个魔鬼.....”

谢一丞皱了眉头,这时间正好卡在许知远查询之后。

“李小姐先冷静一下,如果你说的话属实,我们会将赵健生抓捕归案,他不会有机会伤害到你。”于铎说,“赵健生的作案手法你知道吗?”

“他把土挖了,提前去了趟那里,把那块下面的石土挖薄了。”

联系上了。谢一丞思维迅速运转,最初拜访赵健生时他所说的“沙土不坚固”,原来是从这儿来的。这样看来,李悦苗所说的话,八成是真的。

“夏琴出事前两天,你和赵健生频繁通话,是因为什么?”谢一丞问。

李悦苗一愣,似乎是没想到对方会知道这个。

“那阵子他就一直骚扰我,说是要跟夏琴离婚,回来找我。我当然不同意,他和夏琴孩子都有了,怎么可能说离就离,但他还是一直打电话来。”

“你们的婚戒.....”谢一丞看向她左手无名指。

“今天在民政局他给我戴上的,之前我什么都不知道。”她说,“还有....如果你们找到的证据足够定罪,可不可以别说是我报的警...…”

她看向于铎,眼中水光潋滟,带着哀求。

“我真的害怕被报复,真的。”

7

赵健生很快被传唤,他坐在讯问室的椅子上,神情有些呆。

与此同时,痕检科迅速前往事发地调查取证,多亏了这些天暴晒无雨,小分队顺利地在夏琴跌落的那处下面发现了铲土的痕迹。随后赵健生车后备箱里的小铁铲也被发现,铁证面前,赵健生无法抵赖。

“为什么杀夏琴?”于铎问。

“因为......我爱李悦苗,我真的不能没有她。”

“那你们当时又为什么会分开,”谢一丞看着他的眼睛,对方眼神闪过痛苦和后悔。

“那时候是我做错了,我放弃了她,可后来我发现自己早就习惯身边是她了,我没她不行。”

面前的男人一副想要回头的悔恨样子,谢一丞看着却同情不起来。李悦苗因为不能怀孕大受打击的时候他没有坚持,转而攀上了更有钱的老板,婚后也许才发现不适合,拿着钱又抱怨灵魂空虚,和当着婊子立着牌坊何异。

更何况夏琴已经为他生了孩子,他没有选择离婚而是杀害,也许有财产的因素在里面。简而言之,有几分小聪明,又贪,又坏。

“你有没有想过,李悦苗知道你的行为之后会感到恐惧,这样就算你骗了她结婚登记,又能长久吗?”

赵健生苦笑了下,接下来的话震惊四座。

他说,“苗苗,她比我狠。这一切都是她算计好的。”

当年李悦苗被检查出无法受孕,整个像是变了个人一样,沉默寡言,自暴自弃。他就算再喜欢她,爱意也会被父母催婚的现实和女朋友的作闹消磨殆尽,他累了,他想要逃避。

那时候他还是夏琴手底下的一个小司机,自认没什么能力,只会开车,又因为李悦苗的事焦头烂额。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他渐渐注意到夏琴总有意无意看他,但他也没多想,一则自己和李悦苗还没分手,二则夏琴比自己大四岁。

一切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了呢?或许周遭的一切都没有变,李悦苗还是敏感有卑微地想要他留下,夏琴还是试探着走向他,变了的,从来都是他自己的心思。他想膝下有子,他想坐拥财富,他想,人生圆满。

他和李悦苗分手,和夏琴结了婚。婚姻中,他处处顺着哄着夏琴,她对他毫无防备,可他自己内心却愈加厌恶。厌恶夏琴不再年轻的身体,厌恶自己贪得无厌的德行。自己以前不是这样的吧,他想。

以前,他和李悦苗在大学校园里闲逛,谈天谈地,憧憬社会,憧憬未来,眼前人是心上人。

后来,他和夏琴在空旷的房子里待着,话不投机,上班带娃,洗衣做饭,枕边人非梦里人。

在他以为自己已经麻木的时候,他与李悦苗重逢,他喝醉了,李悦苗也是,一夜荒唐。第二天醒来的时候,李悦苗正撑起身子看着他,仿佛还是校园里那个无忧无虑的女孩。

她问他,“你还爱我吗?”

爱。他点着头,喉间梗塞,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你愿意为我,杀了夏琴吗。她的钱是你的钱,她的孩子是你的种,我们三个好好过日子。”

他震惊,却卑劣地忍不住想象他们一家三口在一起生活的画面,孩子还是那个孩子,若身边的人是她,也许生活真的会不一样。

他们就相当于......借了个子宫。

李悦苗变了,变得心狠,狡猾,心思缜密。他又何尝不是呢?他贪婪卑鄙,他们两个早已不是从前的他们了。

他带着夏琴出门的那两天,一直偷偷和李悦苗保持着联系,她教他如何踩点,如何让沙土承受不住一人的重量,如何把夏琴骗到那个站位上去。

末了,她对他说,“她死了,我们就结婚好不好。”

恍惚间他好像回到了某个仲夏傍晚,他的苗苗仰头问他,“等到毕业了,我们就结婚好不好。”

那时候他是怎么说的来着,他满眼都是女孩粉嫩的嘴唇和星河散落的眼睛,他回答道,“好,我们毕业就结婚。”

8

另一边的讯问室里,李悦苗收起了伪装的恐惧和娇弱,冷漠不屑的看着门上小方窗外挣扎着想要再见她一眼的赵健生,像个哈皮狗一样,扑过来,又被警察押回去。

她的所有感情,在当年赵健生和她提出分手的一瞬间,就死得干干净净。

那是她人生中最难过最灰暗的一段时光,得知自己一辈子无法做母亲,她的人生从此不完整,父母一夜之间愁白了头,却又小心翼翼,生怕不小心说出什么话刺激到她。她所拥有的似乎只有赵健生了。

她知道作为一个男人,赵健生不可能对此毫无芥蒂地接受,但她还是有那么一丝丝希望,这一丝希望,承载着她全部的寄托。沉重,惴惴不安,又心痒难耐。

可赵健生还是放弃了,他放弃了两人过去的美好,放弃了面对未来的未知,也放弃了她。

他走了,他娶了另一个女人,有钱,成熟,还能生育。恨意像野草般滋长蔓延,缠绕住她的心,从此她的心眼都是黑色的了。

她和赵健生的重逢,是她一手设计的,酒精总能让人做出边界之外的事来,赵健生会不会,她在赌。

好在,她赌赢了。赵健生心里还有她。

第二天早上,她早早就醒了,又好像根本就没睡。千言万语想对他说,想控诉,想唾骂,但她不能。

她要让他付出最大的代价,她要让他,失去一切。

赵健生答应了,意料之中。这么多年她猜透了他,他能因为夏琴抛弃自己,就同样能为自己背叛夏琴。

她教唆他,引导他,教他。但每一步都没有留下自己的手印。夏琴死了,在两个人的阴谋面前她就是一只小白兔,毫无悬念。事故被认定成意外坠亡,赵健生带着她定制了结婚戒指,她买了白衬衫,等待着最后的收网。

上午,她在单位请了假,梳洗打扮,换上了整洁的白衬衫。画眉的时候手一直在抖,她知道,那是因为兴奋的战栗。

赵健生果然早早在民政局门口等她了,他穿着同样的白衬衫,发型也是特意做了的。她有一瞬间的晃神,这是她从二十岁就在做的梦啊。那个懵懂青涩的小女孩大概终于等到了这一天,又好像至死也没等到。

赵健生轻轻抹掉她脸上的泪,她才发现自己哭了。

办手续,照相,签字,盖章。走出民政局的时候太阳还火辣辣的,赵健生坚持想要送她回银行,她暴躁地拒绝了,没什么理由,她懒得想了,她懒得敷衍。

一旦登记,赵健生名下的财产至少有她一半,她再将他揭发判刑。

他身败名裂万劫不复,她功成身退微笑离场。

太阳底下,李悦苗笑了,抬手招来辆出租车。

“师傅,去市公安局。”她说。

9

讯问室的门从外面被推开,许知远走近来,将一个黑色手机递给了于铎。

李悦苗有一瞬间的呆滞,那手机看着熟悉,是赵健生的。不过没关系,两人都是通话,那里面不可能留下任何指向自己的证据。她又恢复了平常的漠然。

“你知道吗,赵健生把你们的所有通话都录了音。”于铎看着她,那手机就托在他宽厚的手掌上。

李悦苗面上闪过极度的不可置信,差点要挣扎着站起来,却被一旁的女警按回了椅子。

“你说什么?!”她失控地喊,“不可能的,这不可能!”

“没什么不可能的。”于铎语气平静,没什么多余的表情,“你想要利用他毁掉他,你成功了,但他也给自己留了条退路,这也无可厚非。”

饮食男女,互相算计罢了,谁又比谁善良多少呢?开了作恶的头,就别指望别人心思简单。

“如果我没有来报警,拿着钱和赵健生凑合一辈子,是不是就不会被发现......”李悦苗瘫坐在椅子上,喃喃自语。

“不会,”谢一丞开口,“就算你没有来,我们也已经确定了夏琴系谋杀,破案只是时间早晚问题。”

“怎么会......”李悦苗抬眼看他,眼神空洞洞的,没有一丝神采,“你们怎么会怀疑这件事,它明明已经很像个意外......”

谢一丞笑了一下,半真半假地说,“如果我说是夏琴还未成型的孩子怨气未了,你会相信吗?”

李悦苗张大眼睛。

“你大概不会,像你这种人,是没有同情心的。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谢一丞起身走向讯问室门口,身后传来女人尖利的惊呼。

“难道她怀了个鬼胎吗?啊?”谢一丞没有回头。

“我宁愿这世上有鬼,那些人不知道的罪恶,鬼知道。”

10

栖陶斋,桌前。

陶谙看着壶身上的那行字迹慢慢变浅最后消散,伸手将肩上的深色披风又紧了紧。外面酷暑难当,屋里却总是冷风阵阵,省了空调钱。

那雪球壶所在的地方永远都凉快,她已经习惯了。

有些胖乎的小黑猫正在靠近门口的地上自娱自乐,追着自己的尾巴转圈圈,忽然有人开了门,它停下,一人一猫就这样猝不及防对视了。

谢一丞看着那猫,忽然产生一股诡异的熟悉感,大概是他的眼神太直接,那猫喵呜一声窜回后面去了。

谢一丞没再多想,大概上次推门时看见的那个小黑影就是它吧,还真是胆小。

“小球它没怎么见过外人,有些怕生。”

淡淡的嗓音传过来,谢一丞看向桌子后面的女人。她正半趴在实木桌面上,下巴抵在胳膊上面,微微歪着头看他。

“自掏腰包买冤案得雪,陶小姐还真是心善。”

他走过去,有些随意地在小店里看了看。陶谙笑笑,依然保持着方才的姿势。

“心不善也没办法。”没有解释,又含混不清地带过去了。

谢一丞在木架前踱步浏览,忽地脚步停下来,心里像是被什么撞了下似的。那个细绳很熟悉,先前看时只以为是个首饰之类,没想到竟是个小哨子。

他想起第一次见陶谙时听见的一声不清晰的哨音,现在想来是不是就源于它呢。

“这个什么价钱?”他从小木架上面取下那个白瓷哨,小巧精致,洁白无瑕。

“友情价,三百。”女人伸出三根手指。

“….…”

这是确定是友情价,怕不是屠宰价吧。欺负他不懂行,这种东西在淘宝上撑死了卖三十。

谢一丞回头看她,陶谙还是淡淡回视,甚至伸出纤细好看的手指将手边的微信收款码摆正,正对向他的方位。他眉心跳了跳。

“我看出你与它有缘,这瓷哨已经在木架上挂了好久,你是最适合带走它的人。”陶谙开口,有点慵懒的叹息,“不想买也没关系。只不过我这里货不多,客人也少,要是再卖得便宜的话可真是要穷了...…”

谢一丞的眼神逐渐古怪起来。

这古色古香的装潢,上好金丝楠木的家具,32寸液晶电视,还有她陶老板手边的iPad,他可真没看出来她哪里穷。行吧,看在自己和它“有缘”的份上,他还是扫码付款买下了。

看来她根本没在正经做生意,但究竟意在如何,一时半会也猜不透。他还是赶快走吧,要是再蹦出个三百五百的缘分让他买,他怕是要真穷。

临走到门口,他回头说,“这里的秘密,你早晚会亲口告诉我。”

陶谙一个眼神都没给他,只说了句“随手关门。”

再低头看手机屏幕上的微信到账提醒,笑得像个偷了腥的猫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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