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儿早上,闺女点名喝豆浆。我下楼买回豆浆、豆腐脑和新鲜包子。闺女吃得真香。我吃的时候,又想起了与豆浆和豆腐脑有关的从前。
从前的从前,四十年前,豆浆在我童年极为稀有。家里又因什么缘故吃豆浆?粮站偶尔供应黄豆粉,可以自家煮成豆浆。那个周日早晨,家里有远客,母亲必须招待客人吃早饭。她在厨房烧开大锅水,拿起一个硕大的口袋剪去口,袋上有三个大红字:“黄豆粉”,整个袋子颜色白里带黄,十分粗糙,像现在的塑料又非常厚,看上去陈旧。母亲把豆粉搅拌成糊倒进热腾腾的开水里,不知怎么,煮出来的豆浆糊里尽是小疙瘩球。母亲又拿筷子给我们把小疙瘩尽可能碾碎,再搅一搅。父亲特意去买了金黄脆亮的大油条,一人俩根,蘸豆浆吃。母亲给我们拿来盐,教我们给豆浆调上一点盐味,于是那浓稠的豆浆好喝得不得了哇!不知道妹妹记得不了?我记得清清楚楚,香脆的油条蘸进豆浆里,饱足地吸收豆浆汁后,放在嘴里,二种味道掺和在一起好吃极了!喝完一大碗,我又去盛了一大碗,喝得那个香,豆浆锅里的腾腾蒸汽把一家人满满地抱在怀里。在童年无数个每天没有早饭吃的饥饿清晨,突然有一次这样美味的佳肴从天而降,变成我的童年奇遇记之一。
高考时,母亲送我到内蒙古师大补习美术。“走哇,咱们去吃一碗豆腐脑,可好吃了。”母亲送我到宿舍的路上,忽然指着路边一个帐篷说。母亲勤俭持家,从来都不会带我们在街上买东西吃的,这一次的偶尔慷慨,我非常诧异。两个粗瓷大碗端上来,“吃哇,可好吃了。”母亲郑重而喜悦。
那碗里的雪白美玉是豆腐吗?怎么会变得那么滑溜溜?那么柔软?那么娇嫩?半掩在透亮而润滑的酱汤里?还有黑亮亮的木耳在雪白美玉旁探头探脑,还有黄花菜在和木耳说悄悄话,整个画面的色调非常勾引我的口水,像十七世纪的大师伦勃朗的油画,以幽暗色调衬托出传神的光亮部分。我惊讶又小心地拿勺子舀着吃第一口,哇!尝出的味道如此细腻香滑,豆腐变得如此轻软无物,而透亮的酱汤又如此温润鲜美,和我日常吃的家常饭菜如此不一样。母亲吃得同样香,同样专心,原来脾胃不好而吃饭不馋的母亲,也有她记忆深刻而主动向往的美味——豆腐脑!她第一次吃豆腐脑,是谁带她去的呢?她在哪里吃的呢?她那个时候多大?当时我没问,现在也来不及问了,母亲去世已经一年多了。
此后半生,我每吃豆腐脑一定会想起母亲第一次带我吃豆腐脑的美味;我每喝豆浆吃油条也一定会想起童年的时候,母亲煮的极为浓香的豆浆。
时间沉淀了多少记忆?而我总觉得,母亲带我吃的豆腐脑是世界上最好吃的美味,母亲煮的加盐豆浆,好喝得我终身难忘。在四十年前,那个吃供应粮的纯朴时代,从前的从前,街上满是慢吞吞的牛马车,母亲带我走在街上,遇到熟人总是停下来,家长里短说半天,隔着马路还要和对面的熟人打招呼拉呱做甚了?去哪个呀?还是儿童的我在一边不耐烦地做鬼脸。
2020.6.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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