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维吉尔之死》第二章 03

如果这么多年来，「他」变得越来越好奇、越来越想探明究竟，细心体会自己身体机能的老朽和衰弱，如果「他」为了满足这种让人感到惊奇诧异的好奇心而欣然和坦然接受病痛带来的不幸。

是啊，如果「他」——他人的任何行为，对「他」来说，都会变成一种或明显或隐晦的象征——内心不断产生这种欲望，这种「他」自己也很少意识到，却总是让人觉得烦躁不安的欲望，可能是因为「他」身体的协调统一——变得越来越虚假的协调统一——最终土崩瓦解了。瓦解得越快越好，这样说不定还会出现不同寻常的事情，这样也许会使这种土崩瓦解成为一种解脱、成为一种新的协调统一、成为一种终极意义。

如果这一切从「他」情窦初开之时就伴随着「他」、跟随着「他」，至少从克雷莫纳的那个夜晚起，甚至还很有可能从「他」在安德斯村的童年时代起。但无论是一开始那种不足为虑、幼稚可笑的担忧，还是那种让人吓得脑子一片空白的恐惧，现在什么都想不起来了。

但这种事情究竟意味着什么？这个问题一直都在困扰着「他」，就算「他」在每晚仔细倾听、暗自寻找、小心打探之时也没有将其放下，完全就像「他」过去那样——像那个在安德斯村时的小孩，在克雷莫纳时的少年那样——躺在床上，膝盖上下相叠，心神沉入了似梦非梦之中，心神就像身体一样沉入了「他」的生命之舟，漫无边际地延伸出去，越过辽阔的大地和浩瀚的大海。

「他」自己就是高山、就是原野、就是大地、就是巨船，「他」自己就是海洋，凝神倾听着身内和身外的黑夜。「他」也许一直都觉得，「他」的倾听正体现了「他」的求知若渴，并且已经成为「他」的毕生执着，而这又分毫不差地再次在「他」身上发生，就发生在此时此地，就发生在今天。

现在发生在「他」身上的，自那以后就变得越来越明显，已经一次又一次地反复发生在「他」身上，而「他」现在做的，就是「他」毕生所做的。但现在「他」知道答案了：「他」在倾听死亡的声音。

只能这样吗?！

人应当昂首挺立，而「他」却独自一人，静静地躺着去睡、去爱、去死。当然，就算「他」躺着，这三个特征也使「他」有别于所有其他生物。

只要昂首挺立，就注定会茁壮成长，人类灵魂会从黑暗深渊的本源沃土中生根发芽、直冲云霄，直至金辉万道的无限星空，向上背负波塞冬-乌尔坎（海神和火神）昏暗幽黑的源头，向下带来阿波罗（太阳神）透彻清明的终点。

灵魂她越是向上生长、越是亮得让人无法逼视，她在阴影中变得越具体，像树一样开枝散叶，她就越能在枝叶的阴影中将黑暗和光明融为一体。

但如果她已经躺着去睡、去爱、去死，如果她自己已经变成无边无际的山川大海，那么她的使命就不再是融合黑暗与光明了，因为在沉睡之时、在爱欲之中、在垂死之际，她会闭上双眼，也不再有善恶之心，她只是一个独一无二、无边无际的聆听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