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这也是命中早就注定的,从一开始就遭到驱逐、与世隔绝,那边孕育着罪恶,这边是救赎带来的幸福,可对人类来说,这两者几乎都是难以忍受的。
但渴望仍然会存在,天性永远不会消失,赖以生存的原始沃土,认识和重识的土壤永远不会消失。认识和重识滋养着回忆,回忆又反过来促进认识和重识,远离幸运和不幸、远离不能忍受之事。
这是最后的渴望,这是每次努力进入记忆深处,即使是洞明世事的记忆深处,也几乎都会彻底而永恒地随身体一起颤动的渴望。是的,这是身体的渴望,无法磨灭。
他用力把双手十指紧紧地叉在一起,他感觉到戒指压在皮肤和手筋上,他感觉到坚硬如石的手骨,他感觉到自己的血液,他感觉到自己身体的记忆深处,遥远过去的阴影深处,与眼前此刻正亮起来的灯光融合在一起。
他回想起在安德斯村的童年。他回想起房子、马厩、粮仓、树木。他回想起在家劳作的母亲,留着一头黑色的卷发,长着一双清澈的眼睛,被太阳晒得稍微有些黑的脸上总是蕴着笑意——哦,她叫玛雅,一定不会有其他名字听起来更有夏天的味道了,一定不会有其他名字更适合她了。他回想起她是如何用自己的劳动来温暖她周围的一切的,坚定开朗、不知疲倦,即使她必须不时伺候坐在客厅中的祖父,不时被使唤着帮一下忙,或者,也常常不得不安慰他老人家,免得他在盛怒之下发出那种可以吓坏小孩的厉喝声。这种假模假样的厉喝声,他一有机会就会“唱”出来,尤其是牲口价格和谷物价格有问题时。他,一半慷慨,一半吝啬的白发玛古斯•波拉,是绝对不会有错的,无论是买还是卖,总是认为自己上了贩子的当。
啊,对这些喧闹的记忆是多么的深刻,对平静的记忆是多么的亲切——颇有几分调皮和活泼的母亲总是会给家里带来这种平静。
他回想起在结婚后才得以成为正式农夫的父亲。父亲以前的陶匠职业在他看来并不怎么样,虽然傍晚时分非常开心,可以听父亲讲述其制作大肚子葡萄酒桶和贵族款弧形油壶的工作,讲述捏制陶土的大拇指,刮刀和嗡嗡作响的转盘,烧制工艺。故事非常好听,中间还会唱上一曲古老的陶匠之歌。
啊——,时间的脸,停留在时间中;啊——,母亲的脸,犹记得是张年轻的脸,然后变得越来越模糊,越来越迷人,在死亡时已经超越了所有面相特征,几乎变成了永恒的风景;啊——,父亲的脸,起初一片空白,然后不断丰满,变得栩栩如生,变得非常接近本人,直到在死亡时变成一张永世难忘的人脸,一张用僵硬的棕色粘土塑造的人脸,一张在临终之时慈祥地微笑着,让人难以忘怀的人脸。
啊——,如果不是深深刻在记忆之中,怎么会变得如此真实;啊——,如果不是从一开始就赋予的,怎么会让人牢牢记住,在记忆之中怎么会满是他年轻时的脸庞。
因为灵魂永远守在其本源之处,助其本源成熟、伟岸、高尚。对其而言,始与终拥有同样的尊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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