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14.
香宫因“四香”闻名。四香指的是菜香、酒香、茶香和花香。香宫的正门位于总服务台的左后侧，形状似半岛，环绕在酒店大堂左肩。香宫的两侧是由格栅、绿化物和高低坪隔开的雅座，在灯光的映射下，形成两条包裹半岛的光带，幽雅别致。香宫中间可随机使用，中西皆可，今日的香宫被一排排白色长桌裁剪出流苏形状，摆在餐桌上的自助茶点亦是中西合璧，五花八门。香宫右侧偏门直通大堂休憩区，左侧偏门连着露天别院，也就是香宫“花香”的出处。
别院并不大，但小桥流水、假山盆景一样不缺，是一个迷你版的苏州古典园林。尤其是别院尽头，栽着一排桂花树，一到秋天，赏着夕阳闻着花香，再来点美酒清茶与小菜，香宫的意蕴就全在这里了。此时是六月，虽少了桂花香，但岸边的丛丛茶花和芍药，还有精心布置的盆栽石榴花和垂丝海棠，也是美不胜收。响河只顾欣赏美景，顾恒的视线却一直徘徊在一桌茶客周围未曾离开。
“顾恒，你来啦。”一个男人拍了拍顾恒的肩，从他身后绕到他面前。
“是啊，王律师。您也在。”顾恒对这个被称为“王律师”的中年男人非常客气。王律师注意到站在一旁的响河，问道：“这位是？”
“她是我的助理，岳响河。”
“您好，王律师。”响河赶紧伸出手，王律师友好地握住，又望了望顾恒，“去和你爷爷打个招呼吧。”响河对于眼前这个人有种莫名的熟悉感，他的声音柔和低沉却不冷漠，也许就是这声音才显得他亲切友好。
响河刚才还觉得这茶话会不过是个由头，却不想香宫外的别院深深是真的。沿着曲桥的边缘向前走，一次只容许一人通过。响河收紧裙裾，感觉临桌茶壶的热气吹拂在小腿边，如春风般和暖。桥上唯一的凉亭里，摆放着一张方形茶桌，上面的茶器古朴素雅，叫响河好生心动。王律师已站在凉亭一侧，面对着一位耄耋老人。老人坐在主座，两侧各坐一位中年人，背对着响河的一位先生与其他两位年纪相仿，此刻正在为老人执壶沏茶。
“爷爷。”顾恒朝对面的老人喊道，有闻来声，其余三位均将视线转移至顾恒身上。
“顾恒来了呀。”先说话的是左侧的男人，响河认出了他就是谢志峰。
“谢总今日有空陪爷爷过来，爷爷也算有个说话的人了。”
谢志峰是怀真集团的第二大股东，虽年近六十，可家中只有一个还在读大二的独女。响河瞧他说话的样子，再回想当日与他吃饭的场景，确像是一位溺爱女儿的慈父。谢总的对面坐着酒店的胡总，看两人谈话间的熟稔气氛，想必这二人才是这次茶话会的牵头人。而顾恒之前说过集团与酒店的一应业务往来，多半也是靠了两人的交情。
“叶老，这是您的大孙子吧，真是青年才俊啊。”只有背对着响河的王老板站了起来，看着眼前的一男一女，笑声爽朗。他就是方才替爷爷执壶的那位。今日他是第一次见顾恒，一上来却是不分长幼般地客气，倒显得顾恒有些少年老成了。和别人不同的是，王老板注意到了响河，目光更是停留了许久。
眼前的姑娘穿一条柠檬黄的旗袍裙子，在阳光下显得清丽可人。说它是“旗袍裙子”而不是“改良版旗袍”，是因为裙子的上身确是旗袍的样子，立领盘扣复古典雅，而下半身在绉锻上用金黄色的丝线绣了银杏，却又在帝国线上拢了一层鹅黄色的欧根纱，蓬蓬的纱裙轻盈灵动，若隐若现的银杏叶子则衬托出了穿衣人的婉约含蓄。
王老板意识到自己的失礼，笑着圆场：“职业病职业病，这位小姐别介意啊。”
响河不知道自己今天这身衣服究竟好是不好，或者说在这样的场合这么穿法对是不对，经过刚才李总的挑衅，内心多少有些失意。
而那边，王老板之所以这般关注，实在是误解了响河与顾恒的关系。而他俩的关系，在这里确实是没几个人知道的。当得知响河只是顾恒的助理时，王老板立即转了话头，将刚才这般注视的理由放在了响河的穿着上。
剪裁中规中矩，设计也不算标新立异，倒是面料的选择给人耳目一新之感。
“老王年轻时候是学设计的吧，难怪这职业病又犯了。”胡总在旁边附和。
“没有没有，服装设计只是业余爱好，不过家里开过纺织厂，对布料的研究倒真是已成习惯，所以现在只要看到就会多看两眼，也是改不了的毛病。”
“这么说岳小姐的衣服正对你的胃口啊，老王。”
王老板尴尬地笑笑，露出点评的姿态，继又开口：“岳小姐这身缎子可是高档质地，不过不知道的人会误以为是劣质品咧。”
“这话怎么说？”这话引起了在座诸位男士的关注，故都请求王老板详说。
于是他便娓娓道来：岳小姐的上衣面料用的是双宫丝，一般一条蚕结一颗茧，这是正常茧，有时两条蚕结成一颗茧，这就是双宫茧，用双宫茧缫的丝就叫双宫丝。双宫丝的特点是丝条粗而颣节多，所以表面看着总像有一层不规则的疙瘩。
其实这种真丝比一般的真丝还要昂贵，属于高档真丝面料，但很多人不喜欢那些疙瘩，总以为是衣服划丝，所以销量还不如那些差一点的真丝。我个人倒挺喜欢这种布料，这种布料质地挺括有光泽，但光芒不及缎子，在阳光下也是内敛低调的。这样想的话，配上下身这朦胧的欧根纱，那含蓄的意境就出来了。
响河感觉自己像上了一堂课，迷迷糊糊中总算从几个字眼里发现了这身衣服的好。果然丽秋不会给她丢脸。当说及旗袍无肩袖和企鹅领的传统设计遇上欧根纱的曼妙搭配，响河只在心里偷笑当时丽秋与她说话的场景。
丽秋说过，立领是为了帮她遮住锁骨的胎记，欧根纱则是为了遮挡丽秋拙劣的刺绣之工。她岳响河本就是徐丽秋的活人台，既然有新衣服穿她也不会介意自己做小白鼠。
“只是我奇怪的是，一般双宫丝都用来做秋装，做夏装显得既不柔软又不清凉，和无袖的设计相冲啊。”王老板说出心中疑惑。
“可能是设计师嫌我太胖，所以特意找了质地坚挺的面料帮我遮肉呢。”响河吐吐舌头，有些不好意思。
“我倒觉得，这衣服蛮适合暮春初夏的季节穿，既保暖，又不臃肿，本来年轻人的设计都不按套路来，越是随意越显得自然。”顾恒说出自己的见解，终引来大家的认同。
“好了，都坐下来喝茶吧。”叶老一直不露声色地看着一切，唯独说这话时对响河露出了慈善的笑容。
“还是我来泡茶。”王老板着急接过话头，开始了刚才的活计。响河瞅瞅顾恒，感觉他今天的风头都被这个王老板给抢了。
谈话间，王老板递给响河一只茶碗，叫响河受宠若惊。
“给你喝‘兰贵人’吧，都说女孩子是水，就该喝点柔和的茶。老茶给男人喝，霸气十足。”王老板字里行间的亢奋劲儿遮掩了他的卖弄，使得他更像一个考试拿满分的孩子。当听说他前几日才从台湾回来，且学得一手焙火的本事，响河是真心佩服他。席间再听他细讲，才知孝敬叶老的可是难得一见的普洱双花号。
茶话会结束还有晚宴，好在晚宴没有她的份，响河谢天谢地。她换好鞋子出来，整个人已是筋疲力尽。一下午也没干什么，但就一直端着，如同一只拧紧了发条的钟。高雅与假装高雅的差别就在这里，又或许高雅本身就是需要一点假装的吧。
响河不再多想，沿着走廊慢慢往前走。吊顶璀璨的灯光与响河的背影融为一体，顾恒静静地望着，隔着另一个人的背影。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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