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响河(94)

作者: 金容与 | 来源:发表于2017-09-25 14:08 被阅读39次
    大抵,响河对她爱的人是没有招架之力的。

    第六章

    14.

    好不容易挨过博导的例行巡视,周晓江一路狂奔,赶到医院时已是上气不接下气。

    “我来看看你死了没?”

    换做往常,这才是她们之间正确的打开方式。

    这会子晓江说的第一句话却是,“岳响河,你们能不能让我省点心?!”

    响河被这地动山摇的吼声惊了一哆嗦,一口哈喇子不小心滴到了碗里。

    她一拧眉,望着热腾腾、香喷喷的蛋黄虾仁大云吞,再用眼角的余光偷瞄晓江,惶惶然觉得背脊骨发凉。

    突然,她探起头来,双手合十作乞求状,两只大拇指贴着鼻尖,连声讨饶:“我知道错了,我下次再也不敢了……”谁料手势做得急了,晃动的输液管打弯勾到了小手指,拉动了扎入皮肉的针管,叫她一阵吃痛。

    站在一旁的何峪风可没见过这么怂包的岳响河,心里憋着笑,好整以暇地看她斗智斗勇,丝毫没有要帮忙的意思。

    晓江见状不忍心,将包放下,过来帮她把输液管捋直,看到她左手包着纱布,右手挂着点滴,两手虚靠在桌上,规矩地如同带着镣铐。

    双手使不上劲,所以方才吃云吞时她才把头沉得老低老低,噘着嘴去够那碗沿,样子极窘迫。

    晓江板着脸,拿起勺子,舀了一勺汤送到她嘴边,响河见她似乎是消了气,刚要去吮,她立马移开,讽道:“有本事自杀,怎么没本事好好吃饭啊?”

    喝不到汤还要听骂声,响河只好把头又缩回去,心里哀嚎“这不是病人应该享有的待遇啊”,扭头求救何峪风,只见他一脸正经地望着天花板,一看就是被周晓江的气势给收服了。

    “这个汤很鲜的,你尝尝?”响河试探着讨好她。

    “喝你口水啊?”晓江不客气地回道。

    何峪风实在没绷住,“噗嗤”一下笑出了声。

    响河狠瞪了他一眼,目光又转回到晓江严峻的脸,实在是没辙了。

    大抵,响河对她爱的人是没有招架之力的。

    “我差点忘了”,她倏地灵光一现,边嚷边要伸手去拿袋子里的东西,“鱼日寿司对你味了吧”,何峪风按住她不安分的手,帮她把寿司拿出来推到晓江面前,她忙不迭问到:“你来的时候是不是没吃午饭?赶紧吃吧,饿过头了对胃不好。”

    心里再有气,此刻也无处可发了。晓江不好驳了何峪风的面子,接过寿司心道,响河,只要你没事就好。

    响河与晓江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说到紧要处都被响河悠悠地搪塞了,何峪风立觉是他在旁边的关系,于是识相地离开了。

    林泽生究竟对她说了什么,做了什么,他们都不清楚,若她肯吐露当中细节,必然只有晓江是最好的倾听者。

    看她如今的精神状态似乎很好,很难想象两个小时前她居然会自杀。

    自杀?这不是他印象中的响河会干的事,但事实摆在眼前,不容人不相信。记忆中的响河直爽不拘,等闲挫折只会激得她更勇猛上进,怎么会做出这种让“仇者快,亲者痛”的事情?

    何峪风一边思索一边朝急诊中心走。之前他去买点心时,正瞧见顾恒陪着林泽生在处理伤口,林泽生当时既痛苦又茫然,扬言一定要再见响河一面,是他与顾恒拦着,怕再次刺激到响河。

    为了保全响河的颜面,他可以不将他送去派出所,但是他一定会想方设法弄清楚事情的真相。

    她的眼皮越来越沉,一颗心不断下滑,下滑,意识漫漶间,她含糊地喊着一个名字,一遍又一遍。

    与此同时,病床前的晓江正哑口无言地望着一脸平静的岳响河。

    穷尽所有的想象力,她在脑海里模拟着响河此刻所说的一切。

    她唯一能动的右手正胡乱地抓着空气,时间正在一分一秒流逝,绝望如温暖的沼泽慢慢地吞噬她,让她感到燥热而无力。

    林泽生在她耳边低语,似乎是在哄一个淘气的孩儿入睡,手指落到皮肤上犹如点点火星燃起幽蓝的火苗,烧得她神志不清,响河甚至觉得,就这样被他抱着被他抚着也很好。

    她坠入一个奇幻的梦里,梦里面她与一个男人交缠在一处墙上,她忍不住溢出几声微不可闻的呻吟,惹得埋头在她胸口的男人一阵低嘶,动作更加汹涌。

    房间另一处,另一个她倚靠着窗,望着这一幕活春宫,羞涩而尴尬地偏头瞧向窗外,窗外夜色撩人,她吸了吸鼻子,觉得空气分外冷清,全不同刚才的温热窒闷,正奇怪,回头再看那面墙,竟空无一人。

    她神色一滞,才发现自己做了一个梦中梦,梦中所在,乃是何峪风的卧室,梦里的时间也非深秋十一月这个大风狂作的上午,而是四月初那个清冷却旖旎的夜。

    响河觉得手背发凉,她下意识地舒展手指,碰到一个比体温更凉的物什。

    不等她醒转,腰际突然附上一阵凉意,林泽生的手正贴着皮肤一路向下,朝耻骨摸去。

    响河慌乱抓起那个物什,猛得朝他的后脑勺砸去。

    一声钝响后,凉水自他后颈流入响河的胸口,锁骨一抖,身上的人痛得闷哼,弓起身子翻转到床的另一侧,一双眼睛悲伤又愤怒,看得响河直发怵。响河被压麻了的双腿动弹不得,她扭动上半身向外,手肘一个落空身体直直跌到床底,手里的东西也跟着摔到地毯上,但却完好无损。

    她这才发现刚才手里握着的竟是她送给他的玻璃杯。

    玻璃杯精致而炫丽,却略显女态,响河犹记得当时是照着自己的喜好买的,林泽生收礼物时虽然表面上嫌弃,但心里却紧实喜欢。

    只要是她送的,他都喜欢。

    时间一下子静止了,一只玻璃杯双双将他俩带回过去,但不过片刻,床上就出现了响动。响河立即警觉地抓起玻璃杯护到胸前。

    “你居然用它砸我……”林泽生断断续续地说了许多,时而激动时而平静,时而愤怒时而温柔。

    但响河记得的只有这么一句,在他自言自语的档口,她虽一刻不离地死盯着他的动静,但满脑子只盘算着该怎么脱身。

    相比林泽生的疯狂,更让她惊慌的是自己竟然会在他的恶意挑逗下出现幻觉,竟然会有那么一瞬间选择了放弃反抗!

    她真正感到难以启齿的,不是林泽生对自己的施虐,而是自己一点就着的生理反应,难道,难道自己对男女之事竟有如此强烈的渴望吗?!

    “这么说,你是先划伤了他,然后才被他夺去了杯子?”

    响河闻言点点头,就在他扑过来的前一刻,她狠命将玻璃杯撞向柜角,终于撞出了一个缺口。

    “你以为他会就此放弃,结果没想到……”顺着响河的只言片语,晓江慢慢理出一番头绪,“其实摔碎杯子的是他,对不对?”

    的确,红了眼的林泽生犹如一头嗜血的猛兽,他夺过杯子就往墙面一摔,杯子在落地的一刻四分五裂,就如他们之间的感情,再不可能回到从前。

    他想把她拖回床上,她奋力反抗,拉扯间重心不稳,眼看着自己就要向后倒去,她脚步一个趔趄,好不容易站稳,只觉一股钻心的痛楚自脚底一路窜至脑门,响河倒抽一口冷气,疼得忘记了挣扎。

    说这话时,响河仿佛又经历了一遍痛苦,她猛地蹙了眉头,只感觉嘴唇发麻,话也说不完整,“我以为他会停下来的,我以为……不然、不然我也不会”,她努力稳住气息,“我不会让你们为我担心的。”

    晓江握住她紧攥的拳头,即便心里已痛得无以复加,响河依旧克制着不让自己哭出来,她心疼道:“我那都是气话,气话怎么能听呢?”

    彼时她双脚都扎着玻璃碎片,疼得跪坐在地上,冷汗热汗交叠流下,头顶却传来一阵阴冷的笑语:“都这么疼了,还不讨饶?响河,你真是个有骨气的女人,所以我才这样喜欢你……”他抚过她的脸,一把捏住她的下巴要她正视自己的脸,戏谑道:“难道,这又是你的把戏?好让我心疼,让我放了你?”

    那一刻,响河才知道,自己恐怕是走不出这个房间了。她将抵在地毯里的手往旁边挪了两寸,手指罩在松垮的袖筒里看不分明。

    她吸了口气,双眸幽深,笑意浮上潮红的面孔,冷而妖艳,她说:“林泽生,你要什么都拿去,如果你不介意在一具尸体上承欢做爱的话!”话毕,她举起抵得僵硬的手,手里不知何时已握着一块玻璃碎片,正要往左手手腕挥力使去。

    “啊……”晓江跟着惊叫起来,“你是当着他的面割的,他居然这样不顾你的死活!”

    “不是”,响河呼了口气,慢慢说道:“我是真有这个意思,心想死就死吧,就算死我也不会低头,但我没割成就被他制住了,接着他就出门去找医药箱。”

    “他怎么不送你去医院,你的脚还留着血呢,难道——”

    响河望着晓江目瞪口呆的脸,复又说道:“他走到门口,又回来,看了我一眼,然后拿走了手机和房卡。”

    好不容易升起的一点希望,在他去而复返时全已覆灭。

    从一开始,林泽生就没打算放她出去。

    晓江一脸迷惑,响河知道她想问什么,说:“香林大酒店的安保工作做得很好——我的意思是,没有房卡,我下不了电梯的。”

    她不敢想回来的林泽生还要对她做什么,她苦笑道:“我那时真的很累,我知道他一定不会放过我的。我等不到别人来救我了。”

    她看着满地的玻璃渣子,心道林泽生你就该把这些也都拿走才对。

    是把戏如何,不是把戏又如何?她敢用自己的命做赌注,就不怕林泽生不后悔。

    她拿起一块碎片望了望,毫不犹豫地割了一刀。因为怕疼,她没敢下重手,饶是如此,她还是不自觉“嘶”了一声,心想晓岑该有多绝望,才会一次又一次地伤害自己?

    她爬到床边,关掉中央空调,又拱着脚背半撑着墙壁去将窗户扒开一条细缝。冷风灌进来,吹散了些许热意。灵台多了一份清明,脑海里却蹦出地理老师讲课的画面。

    “白天由于日照,山谷和山顶接收到的热量是不同的,山顶的海拔高,温度较山谷低,山谷温度高,空气受热膨胀,形成高气压,空气在气压带动下,向上升,形成谷风;夜晚的山谷没有了热量源,温度下降比山顶快,空气降温收缩,形成低气压,风从山顶吹向山谷,形成山风。所以白天是谷风,夜晚是……”

    她的眼皮越来越沉,一颗心不断下滑,下滑,意识漫漶间,她含糊地喊着一个名字,一遍又一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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