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八)
踏着纷纷扬扬的碎雪,阿香行走在小镇湿滑的街道上。明天就是大年三十了,今天是2月14日,西方的情人节。
程正威回台湾去和老婆孩子团聚了,阿香给家里邮走一大笔钱,不打算回去了。她不想回去,回去做什么?衣锦还乡吗?多么可笑啊,还是不回去的好。
于是,阿香来到了这里,距离她所在城市一百多公里的小镇,来寻找心灵的安慰。
这是她第二次来,第一次,是两年前的春天,哦,现在应该也是春天了,只不过北方的春天太短,二月中旬,到处都还是一片凄清,枯黄的树杈在风中摇摆,雪落在地上,在肮脏的街道上形成一片片白黄色的印记。
两年前的春天,这么快啊!又是两年过去了。阿香心想。
街道上到处弥漫着一股炖肉的香味,一些商铺大门上已经贴了对联,小脸冻得红扑扑的孩子们嬉闹着从她面前跑过,零零散散的鞭炮声响起。这一切,都在提醒她马上要过年了。
穿过这条街道,还要走很远一段坑坑洼洼的公路才能到目的地,偶尔有冒着黑烟的摩的上来搭讪,阿香都摆一摆手让他们走了。她想一个人走过去,要仔细想一想,似乎来这里还没有做好准备,需要在这条路上整理一下思绪。
两年前,陈亮带着一批兄弟把他大哥的一个仇家砍成了残废,他因此被判刑。他的大哥给他暗地里活动了一下,终于只判了五年。然而他要负担十万元的赔偿,他哪里有钱?他每天带着兄弟替大哥打打杀杀,有了钱就吃喝玩乐,一分钱也没有。
十万元,在那时不是个小数目,阿香不想他一出来就背着一身债抬不起头来,这些债只会让他更加堕落。
阿香想让他踏出监狱大门的那一天就是他重新开始的一天,过去的就完全过去吧。
在她再次遇到陈亮之前,雪梅生下一个白白胖胖的男孩。那时候她在做一些小买卖,挣钱不多但是能养活了她们两人,就是再有个孩子也可以应付,她有这个信心。
雪梅在极度的失望中生下孩子,她的脸上露出难得的笑容,阿香知道,孩子已经成了她唯一的寄托。
那天下起了雨夹雪,阿香冒着大雪赶回租住屋给雪梅熬粥。可是当她回到医院的时候,病房门口堆满了人。护士和医生出出进进。她意识到出事了,还没有进到病房,手中保温桶就掉在地上。
雪梅当时就疯了,她直直地盯着阿香,眼睛里像要滴出血来。她的指甲几乎嵌进阿香的肉里,嘴里只是说着一句话:“还我孩子,还我孩子。”
孩子就是在阿香离开的那一个多小时时间里被张明华带人抱走了,她一直不知道张明华为什么要抢雪梅的孩子,当时也绝对不会往她身上想。在场的人没有人认识她,也不愿意多说什么,都只是同情地摇着头离开了。
雪梅疯了,她什么也说不出来,但是阿香发现了扔在她枕头上的一万元钱。
雪梅的后妈来把她带走了,她那时候偶尔意识会清醒一点,就大喊大叫不回去。然而,她的命运或许到此也就算了,一个人疯掉了,什么都不知道了,也是种解脱吧。可是雪梅却不能够解脱,第二年夏天,她又来了,孩子的丢失给她的打击是致命的,但是对孩子的思念又使她顽强地挺了过来。
雪梅再次出现在阿香面前的时候,阿香正在早市上卖一些手套袜子,她的突然出现竟让阿香恍若梦中。
“我要找我的孩子。”雪梅坚定地说。
“你还记得是谁抱走的吗?”
“记得,是张明华,过去很多事我都忘记了,可是她——我不会忘记。”
得知是张明华抱走了孩子,阿香第一反应就是这个女人是在报复,要毁了这个孩子。但是她没有敢把自己的想法告诉雪梅,也只是心里一闪念罢了。
雪梅在阿香摊位前坐着,看得出,她精神上明显垮掉了,她的眼睛灰蒙蒙的,整个人也脱了形,瘦成了一把骨头。
九点早市要收摊,收摊的时候陈亮来了。
雪梅回了老家后,阿香一个人突然觉得非常孤单,住在出租屋里,心底升上的那种凄凉一天强似一天。于是她托人又找了一处单身公寓,就是后来周晓南住的那里。虽然离早市远一点,不过那里都是一些外乡打工妹,倒不至于使自己太过寂寞。
陈亮也就是在那时再次闯进了阿香的生活。她做这个小买卖,又是个外乡人,难免被人欺负。周围和她卖一样东西的几个人就隔三差五找点茬,不是说她挡住他们摊位了,就是说她擅自降低价格,扰乱市场。为此,阿香几乎过几天就要和他们吵一次架,受了太多闲气。
忽然有一天,阿香又因为一个中年男人擅自在她的摊位堆了许多东西吵起来。这时,一个熟悉的身影插进她和另外那个中年摊主的中间。
是卷毛!
只见他一把揪住那个男人的衣领,使劲一搡,那个男人扑通一跤摔倒在地上。
“你他妈活得腻歪了是不?赶快给我滚,别让老子再看到你。”他又用夹着香烟的右手指点着周围的人骂道,“还有你们,以后谁要敢再欺负我姐,就是跟亮哥过不去。听到没有。”
一个四十多岁,平时最爱跟阿香找茬的女人连忙上前点头哈腰地说道:“没有谁敢欺负她的,都是这个老头子,没眼色,也不看看地方就瞎放东西。”
“滚!”卷毛眼一瞪,那个女人撇着嘴灰溜溜走到一边去了。
阿香就像做梦一样看着这一切。亮哥?哪个亮哥。这家伙是什么意思呢?啊!难道是那个陈亮?
卷毛骂完别人,对她嬉皮笑脸点点头,然后哼着口哨走远了。
从此,那些人虽然总是对阿香不屑地撇嘴,还交头接耳地议论,可是再也不敢找茬了。有的人甚至还主动搭讪和她说话,她也就客气地回应几句。毕竟,都是做小生意的,谁也不容易,不是生活逼的,谁也不来受这风吹日晒。
对那个亮哥,阿香不由产生了一丝好奇心,也有点转不过弯来。过了两天,也就不去想他了。
这天,当阿香正准备收摊的时候,一双大手一下子从她摊上抄起十多双袜子。“哎!”阿香喊着抬起头,却突然看到一张熟悉的脸在她面前轻佻地笑着。
“陈亮!”阿香脱口喊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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