偌大江湖,不会有人总站在潮头,但总会有人站在潮头。
名满天下的徐敛,纵横江湖二十年,也终于迎来了他的江湖收官。
清泉镇上,人群熙攘,作为王朝的江南粮仓,亦或是武林圣地,都足以扬名天下,一口井边,中年人一身锦衣,掬起一捧水抹了把脸,夏日炎炎,说不出的清凉。
武林有评四大宗师之名,徐敛之名,位于四大宗师之首,在位已然十五年。十五年间,多少江湖后起之秀,又或是重出武林的巅峰强者,也不曾破解徐敛的独家秘技刹那风华。
一个月前的这一天,三位大宗师联袂向他邀战,来一场史无前例的四人之战,地点选在了这清泉镇的黑松山。当时江湖上都盛传,其他三位以赵骋为首的大宗师,想要联手做掉徐敛,一统武林。
但是徐敛还是赴约了,匹马单刀,走进了西津客栈。
一时间,楼上楼下,不约而同,目光汇集,见到一位面容平庸的锦袍男子,又失去了兴致,该饮酒饮酒,该吃菜吃菜。
我们天下第一的徐大人,可是俊美非凡的红袍拔刀郎,怎么是眼前这么个黑袍男人可以比拟的。
“小二,黄酒一壶,花生一碟,再来俩肉菜。”徐敛将手中用布裹着的长条状物体倚在桌上,找了个角落的位置坐下,本想安安静静的饮酒作乐,谁曾想刚坐下,门口就传来一阵叮叮当当。
“万花楼到!”“玄机门到!”
两股人流熙熙攘攘的涌入客栈,特别容易区分,万花楼的楼主桑遥,是江湖绝色榜上排名第一的美女,也是群英榜上的第四人,女子练武,冠绝天下。传闻中更是心仪那位天下第一十余年,始终不曾得,在八月十五观潮一事中,被徐敛一刀划伤了脸颊,从此因爱生恨。
明眸皓齿的桑遥看了一眼另一侧被簇拥的玄机门门主叶玄机,白衣折扇,俊美非凡,本身武功并不突出,但是一手绝学暗器炉火纯青,位列群英榜第三位,也被坊间誉为天下第二美男子。
“桑楼主,许久不见,这伤疤愈发明显了。”叶玄机笑眯眯的隔着人群向桑遥打了个招呼。
“叶门主还是如此俊俏,怪不得是,天下第二的脸啊。”桑遥不客气的讽刺回去,双方帮众那可是不怎么融洽,粗鄙的叫骂声不绝于耳,最后两家一家坐了东侧,一家坐了西侧。
徐敛不动声色的将长布条块向自己这边挪了挪,他的身后,就是这位美艳无比的桑楼主。
“小二,可曾见过一位穿着红色袍子的佩刀男子?他长得可是俊俏的很,俊不俊俏不重要,多半是易了容。”
桑遥轻笑着问向上菜的小二,小二低着头摇了摇头,一眼不敢多抬,生怕因为自己的回答,眼前这位仙子降罪。桑遥不悲不喜嗯了一声,挥了挥手,小二拔腿远去。
“江湖已经让人畏惧了吗?而不是让人敬仰。”桑遥喃喃道,她有些犹豫,今天酉时的比武还要不要进行,和玄机门还有赵骋联手,约定杀死徐敛,再无瓜分武林其余势力的后顾之忧,可是如今的江湖,已经不是当年一人仗剑,万人敬仰的江湖了,当年的剑仙徐敛,也已经弃剑练刀。
她摆了摆手,唤来了客栈掌柜的,取出了一把银锭,吩咐道:“万花楼的酒钱,再订一间客房。”
掌柜连忙将银锭推回去,摇摇头道:“桑楼主惩恶扬善,要铲除掉徐敛这魔头,咱哪能收英雄正道的银子啊。”
桑遥闻言脸色一寒,拔出长剑清风,冷声道:“你可知道,你在说什么?这只是比武,不是生死之争。还有,怎的就魔头了,本楼主的清风,专杀奸佞小人。”
掌柜的哆嗦了一把,身躯不由自主的想要跪下,桑遥剑鞘顶住他的膝盖,他颤颤巍巍:“桑楼主,这魔头可是市井小民都知道的啊,走到哪里,便到哪里寻花问柳,便是有夫之妇,也仗着自己天下第一的名头霸王硬上弓,而且他一介江湖散人,一旦手里没了银子,就去劫寻常百姓家,还美其名曰劫富济贫,咱客栈就被他借二百两银子,一听闻大宗师论道,我就知道,名门正派终究还是江湖正义,一定会还武林一个公道,不能让江湖越来越没意思啊。”
说到这,他抹了把鼻涕,桑遥收回长剑,冲着他摆了摆手,掌柜如释重负,火速跑上楼,桑遥抬头看去,一名美艳妇女正在掌柜的身边哭哭啼啼。“郎君,我可怎的见人啊。”
桑遥眉头一皱,心绪万千,最后举起身前酒杯一饮而尽。身后的锦衣酒客,同样一饮而尽。
约摸两刻钟后,叶玄机笑眯眯的大声道:“掌柜的,来结账,本门主要订房。”
掌柜的又屁颠屁颠的跑下来了,叶门主不愧财大气粗,甩了一大把官家银锭,突然压低语气问道:“让你说的你都说了?”掌柜的陪笑道:“小人没辜负叶门主的期望。”
叶玄机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大声道:“办的不错,竟然还给本门主留了间上等客房。”言语间,分量极足的金锭悄悄滑进掌柜的衣袖。掌柜的嘿嘿一笑:“那自然是要考虑到的。”
叶玄机摩挲着折扇,仔细的抚摸着扇骨。桑遥饮尽几杯烈酒,眉头心结,不可化解。
身穿漆黑铠甲,手提长矛的武将大步走入客栈大堂,面色桀骜,脸上充满了江湖气。
叶玄机和桑遥同时侧目看去,黑甲骁将也是看了一眼两人,皱了皱眉:“就你们两个?徐敛呢?”
叶玄机一挥折扇,啧了一声。“想不到,你赵骋做了朝廷的走狗啊?你的主子为了给你领回家,喂了多少剩菜?”
赵骋冷哼一声,将他视作空气,对着客栈里的酒客放声道:“徐敛,我知道你混在酒客里面,赶紧上山和老子打一架,这一战后我就退出江湖征战沙场了,多年老对手,不得给我送送行啊?”
人群中无人动弹,赵骋眉头皱的更深,摆了摆手,刹那间,许多戴甲战士走进客栈。
这可惊住了许多前来品酒的酒客,再然后,这些甲士缓缓的抽出长刀。
“许久不见,你还是这般不要脸,想要颠覆武林啊?问过我了吗?”
桑遥回头看去,旁边的锦衣酒客已经缓缓站起,手压在了脸上鬓边,缓缓的扯去一张面皮。
露出一张俊美无双的清逸面容,妖冶的丹凤眼,瓜子脸,身材修长。
缓缓的解开布条,露出里面的雪白刀鞘,他玩味的笑了笑,桑遥瞬间失神,目光呆滞,叶玄机的眼神中出现了一抹掩盖不住的慌乱,赵骋则是不由自主的,后退半步。
“酉时将到,请诸位,上黑松山。”徐敛淡淡的微笑着,声音低沉,杀气森然。
桑遥一脸凝重的看着他,眼神里多了几分晦涩不明,还有浓郁的憎恶。徐敛无所谓的笑笑。
赵骋第一个扭头离去,白衣如雪叶玄机缓缓站起身,摇扇徐徐前行,桑遥冷哼一声,提剑而行。
徐敛远远的落在了众人身后,他翻身上马,一夹马腹,马蹄悠扬。
如此潇洒的谪仙人啊,不过却是调转马头,缓缓的绕了山脚一圈。
……
戌时
徐敛悠悠的进入黑松山,不知何时换上了一袭红袍的他,手持鞘刀,牵马而行。
一片松林处,赵骋持矛而立,旁边高耸树木的树枝上,叶玄机笑眯眯。
“来吧,是你们群殴我一个,还是我单挑你们一群?”徐敛勾了勾手指。
风起,徐敛鬓发飘拂,那火红袍子,随风而舞,风流写意。
两枚银针已然飞出,徐敛举起刀鞘,格挡住银针之后,赵骋提矛前冲,直直刺来。
徐敛一拧脚尖,身体如同流星般撞向赵骋,同时弯腰下沉气机,刀鞘重重的撞在了赵骋腹部,赵骋拼了命的下压长矛,想要撞在徐敛的后背上。
徐敛侧身一掠,躲过这一击,随后拧转身子一脚踢在树干上,震的树叶纷纷飘落,本想发射暗器的叶玄机瞬间失去了他的踪迹。
十五岁闯荡江湖,二十岁天下第一,那时候,徐敛的内力就雄浑到深不可测,现如今,他三十五岁,内力愈发精进。
“被刀客近身,你的下场可是会很惨的。”徐敛的声音悠悠传来,武功并不是如何突出的叶玄机瞬间脸色大变,顾不得体面,甩出一把飞刀来,随后折扇展开,随时戒备,身形在树枝上跳跃。
已经到了他身后的徐敛微笑着一脚踹出,将这位斯斯文文的叶门主踹下了树干,叶玄机轻功加身,这种坠落的小问题还是可以处理的。
“姓赵的,这第一个回合,咱们两个差点就要交出底牌了,他竟然还没有拔刀。”叶玄机声音凝重,赵骋也深沉的嗯了一声,不过却没人发现,他的嘴角微不可见的上扬。
“折扇里的蚀骨十四针什么时候用啊?什么时候抡一招浑圆破啊?”徐敛的声音悠悠传来,随后一袭红袍骤然出现,径直出现在了赵骋的头顶,依旧不曾取下刀鞘,连带着刀鞘出这一刀。
赵骋横过长矛去格挡住,叶玄机瞬间扬起折扇来,伞骨中,蚀骨十四针瞬间飞出,传闻只要挨上一针,一刻钟必定见阎王,谁也救不了你。
赵骋瞬间发力抬起长矛,随后双手托住底部,用力一甩,抡出一记势大力沉的浑圆来,徐敛向后撤去半步,卸去千钧气力,借势半跪在地,躲过十四枚毒针,随后猛的腾身而起,以刀鞘和赵骋的长矛猛烈互攻。
上挑,左砍,右抹,下劈,斜撩,直刺。
最先招架不住的,终究是赵骋,后撤两步的他嘴角渗出血来,看着依旧云淡风轻的徐敛,不由得紧张起来,如临大敌。
“叶大门主,如此简单的就释放了你的杀招,这恐怕不对吧,你是不是拿着玄机门的至高暗器永恒白昼呢?赵骋,你就别装蒜了,你是不是想着留点力气,等你们三个击败我了,你顺势收拾了他们两个,再带着山底下那二十多个朝廷高手,把聚集在西津客栈的江湖高手一起收拾了啊?这样子你的主子就安心了,桑姑娘,徐某不是好色弑杀之辈,不必躲躲藏藏,大可一战,不用惦记着偷袭我了,你藏身的那棵树上我刚放了一颗鹅卵石。”
徐敛慢慢悠悠的说着,果不其然,叶玄机一脸凝重的取出一颗黑色珠子,桑遥缓缓从一颗树后走出,手里拿着鹅卵石,赵骋的脸色最为不好,他厉声道:“一派胡言,我只想在此与你决一死战,再无其他。”
叶玄机脸色不好:“姓赵的,你还真想给我玄机门吃下去?当了皇帝的狗,就不管江湖的存亡了?”
赵骋厉声道:“听徐敛乱说什么,就算我真的想铲除你们,可此时我们不联手杀了他,我们必死。”
“不用骗人了,那二十多个朝廷高手,我在山脚下转悠的时候,已经都杀了,天快黑了,赶紧结束吧,能杀了我,你们三个就能活下去。”徐敛无所谓的按住刀柄,下一刻,皓月长刀锋芒毕露。
赵骋瞬间面如死灰,提矛前冲,这次。他不再留有余力。叶玄机一连射出二十多枚毒针,甚至取出了轻弩。桑遥却是不曾出手,便黯然神伤。犹豫片刻,抬起长剑刺去。
只是一掌,拍在了桑遥肩头,桑遥瞬间倒飞而出,徐敛一掠长虹,躲过毒针,近身叶玄机,叶玄机果断释放了手中黑色珠子。
“咔哒”一声,这片小松林,所有的树木都被毒针洞穿!无论多粗多硬,皆被一针洞穿,那黑色珠子,释放出了五百多根毒针。
赵骋的黑色铠甲也没防住,不得不用内力逼出毒素,幸好只中了两根,而徐敛足足中了十来根毒针,叶玄机猖狂大笑,再没有方才的斯文形象,
“蛛王针,若中一两根,毒素尽是腐蚀身体,若是五根,瞬息发作,经脉寸断。若是十根,神仙难救。”叶玄机猖狂的笑着,却见徐敛袖袍鼓荡,那一根根毒针被从容的排出体外。
“这区区小毒,就能伤到我的内力?你可跟我的内力,差了,十万八千里啊。”微笑着一刀斩下,叶玄机,被拦腰斩断。
赵骋刚逼完毒素,就看见收刀归鞘的徐敛迅速后退,脸上闪过一丝疑惑,就听见那个人间绝色风流的男人笑着说道:“我这秘技这几年又有精进,请赵将军试上一试。”
赵骋正扭头要逃,随后,看见了距离他三丈外的徐敛瞬间拔刀,下一刻,快如清风的他已经站在了自己身后,一道血线悠悠扬扬飘起。
徐敛的刹那!那么……下一刀,一定是芳华,偌大江湖谁都知道,可是没有人能够破解掉,十五年前,徐敛就是凭借这接近无敌的两刀,横扫了整个武林。
果不其然,下一瞬,徐敛回过身来,刀身的锋芒在月光的映射下熠熠生辉,几乎瞬间,从刚出刀的弦月变成了浑圆的满月,一刀抹过。
赵骋看见自己的铠甲应声碎裂,自己被拦腰斩断……
徐敛缓缓收刀归鞘。“好好的活在江湖不好嘛,这个有人情味的江湖,这个相逢意气的江湖,非得为了朝堂,为了武林至尊而尔虞我诈,江湖本就是每个人的江湖,非要弄得有阶级感。这让当年和我一样憧憬江湖的市井小民怎么过?”
桑遥缓缓闭上眼睛,等待着死亡。
“桑姑娘,客栈掌柜的,是收了叶玄机……”徐敛说到一半,桑遥微笑着说道“我一直都相信你,徐敛,杀了我吧,我很愿意。”
良久之后,桑遥不敢相信的睁开眼睛。身前已经没有徐敛的踪迹,他的声音还在回荡着。
“忘了我吧,就说徐敛死在了永恒白昼下。划伤了美人的脸,就把这座江湖交给她打理吧,从此以后,万花楼成为江湖龙头老大,切记,不可为祸一方,不可滥用武力,不可高人一等,江湖,是百姓的江湖,江湖,是少年的江湖,江湖,是江湖的江湖,任何朝堂的手伸到这里,都要砍掉他们的爪子,这样的江湖好生无趣,连一个合适的对手也没有,我走了,美人,有缘再见。”
……
不久以后,万花楼和玄机门的分庭抗礼自然而然破解,万花楼主管江湖事,江湖人士陆陆续续的也听到了一些传闻,大宗师之战,徐敛一人,斩杀赵骋与叶玄机,最后死在了叶玄机的绝学中,桑遥幸运苟活。
朝堂一下子折损了这么多精锐,再也没有了染指江湖的可能,从此划定界限,圣上颁布圣旨,指定万花楼管理江湖事。万花楼楼主桑遥,在新一届武林大比中,获得了武林盟主的称号。
“江湖,是百姓的江湖,是少年的江湖,是江湖的江湖。”她微笑着,对着诸多武林高手说道。
……
不知何时,惩恶扬善,锄强扶弱的风气重新回归,西津客栈虽然换了个掌柜的,但是新掌柜凭借一手酿酒工艺,让天下都知道了有个酒中圣地。
……
清水河边,宽袖素衣的中年人坐在摇椅上,手中握着鱼竿,一副俗世安闲的样子。
“掌柜的,又有人来求酒了。”小二急匆匆的跑过来。
“都说了,我这不是酒庄,不是酒楼,是谁这么没大没小啊。”中年男子虽然在斥责,但是眉宇之间满是潇洒。
“是我啊,徐掌柜,不欢迎啊?”女子声音清脆,笑容璀璨。
戴着一副普通面皮的徐掌柜轻轻一笑:“欢迎至极,桑盟主。”
江湖,是梦想中的江湖。
是我年少的江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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