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尘暴,来了!就像你们以前看到的图片那样。这是2016年10月3日9时,新疆哈密西戈壁我们修公路的这个地方。
上工时间,突然来了沙尘暴,工人没有上级的准许是不能离开的,戈壁四下无遮无掩,工地的指挥车就一辆,工人简单的趴在路基边坎下破衣服蒙头而卧时间长达几个小时一动不动任沙尘袭击,无可抵挡……也许这个不能干活的时间是补觉的时间吧?早上六点半上工地晚上九点半回来,单位的老总常常在院子里抱着肩膀看着,嘟囔领班的:今儿回来的早了呀!彼时漫长的边疆,冬天来的早。早上八点多天方亮,七点钟到工地是干不成活的,有车的倚靠背打盹,大部分没车厢可坐的人就卷缩一团头顶着土坎眯一小觉,相比之下在不能干活的沙尘暴里头蒙着棉袄可以放心不挨吵的睡上几个小时。年轻的工人可以玩手机上网,年老的贪觉,这样子像澳洲的袋鼠吧?若干年后,你会摸着胡儿搂住孙儿骄傲的说什么澳大利亚的袋鼠我不出国也做一回了吧?
沙尘暴每年四月,十月有。真正的沙尘暴是能把铁皮房掀走的,天地一片灰暗,连刮三天,我们的房子为此用钢丝前后两道捆住。那当儿,远远的看着沙尘暴来临,就如同排着整齐方队的古代兵团,浩浩荡荡,看似缓缓移动的大团黄色的浓烟,这个时候不要乱跑,顺着参照物走,否则容易迷路。在戈壁滩我们看到过干尸,是驴友的。也曾让它刮去,实在顶不住慢慢挨近路边便道坐车回去,风凛冽,车好似大海中的小帆船左右摇晃,开快一不留神刮翻也说不定呢。
风刮了一夜。早上起来,同屋看看对方,笑了,鼻子下两道黄沙。被子上都是黄沙,门被厚厚的沙堵住。想起亲人吩咐照顾好自己,成吗?有时真的身不由己呀!
漫漫戈壁,没有草,没有水,鸟儿也不飞,每天两部水车要到几十公里外的地方拉水,早上不敢喝稀饭,水不放心,有人经常喝了拉肚,要是办公室有谁不见了,一准儿在屋里捂着肚子呻吟。最要命的是厕所在一百米处的戈壁上,拉肚子来不及吧?……不少人买电饭锅自己煮粥(用买的矿泉水)。戈壁几乎与世隔绝,除了工作休息,最大的乐趣就是去八十公里外的超市购物,我们都没什么社会资源,孤身打拼,身边没有亲人,为了生存更为了挑战,离开我们亲爱的家乡,却不能在异乡构筑另一个家,没了根,心也无法安稳!
如果你不想失眠,如果你想消瘦你就来工地吧:早上六点半上班,好比钟表机械的走动,每天十几个小时泡在戈壁,铺水稳的工人干完活回来已经是夜里十一点多,刚扒上饭碗吃罢,灯就灭了,黑暗里是拿着饭碗没法洗的尴尬呀,到了停电时间。靠柴油发电。
这是今年七月里的那一日的回顾……“昨天工人晕倒六个,中暑两个,考工程师的小王吃惊的发现胶印装订的书竟然开胶,这一天中午空气温度是四十五度,地表温度七十三度!”每天都有人走,一个技术员月工资讲好一万块,当月结钱。干了没三天就离开临走撂一句话这不是人待的地方。戈壁的工人的夏衣很像法国作家巴尔扎克笔下的七月党人,一律长袖长裤,里面秋衣秋裤,全身遮的只露眼睛,偶尔解衣凉快,皮肤脱皮的令人想到烫伤后的那种,红糁糁的不敢注视,男工女工有的已经是做爷爷奶奶的年纪了,在七月流火的太阳下挥锨扛锤拉线撒灰。这样挣出的钱,张张是血,沓沓有汗!每每睹之我怎能鹦鹉学嘴似的给亲人们诉苦,说自己如何如何,那太娘儿们气!少年时代读书后的暇想后来都得到惊人的验证:读普希金渴望做十二月党人到边疆接受暴风雪的洗礼,读钢铁是怎样练成的渴望做保尔那样的好汉子到冰天雪地铺路,很巧这竟成为现实!有人逃避困难有人有病倒下,这吓不住我们,只要热血还在,青春之歌不是年轻朋友的特权!工人走的不少,我们的人也有人走……当挖掘机刨开了戈壁当路基镜子一样光滑的出现,才让人觉得北方,就是我们男人的北方,只要你不选择放弃!
戈壁滩离市区八十多公里,没电没医院没超市,吃饭时候发一会儿电,电视收音机是废物,四下里只有漫漫的了无生命的灰褐色的一望无际的戈壁和看院子的狗儿。风声鹤唳,漆黑的夜空不时有班机划破沉寂,灯光闪烁,孩童时代的美丽的梦境瞬间闪烁:十年前我豪情万丈,十年后我在戈壁施工修路?!或者会凄凉一笑吧:要是有突发病就一切“O”了!因为医院太远了啊!那些工人们每年发一次工资,每月单位发六百块钱算是生活费,有事可以借,顶多千把快。工人没有业余生活,一天下来累,没时间想别的,喝个老酒,聊个大天,上班干活下班睡觉!一百多号人共用一个洗澡间,不是淋浴,附近有锅炉,开水兑凉水,所以我说四月至十月是工人最幸福的时刻,因为不冷!冬天零下十多度洗不成澡……项目经理老张九五年就来新疆了,去年底接到爱人患乳腺癌晚期的通知急急的返回还没出门口就嚎啕大哭……十六年来,仅仅回去十四次,离开的时候还是满头青丝,如今成半大老头了,一直夫妻不在一起……
路基一队李队长的儿子五岁了,每逢同楼的伙伴的爸爸回来,看到他们欢呼雀跃扑去,孩子喃喃自语我爸爸也快从新疆戈壁滩回来了,扭脸回家不吃饭也不和任何人说话直接上床蒙头。施工员老钱有个八十多的老娘,吸烟喝大酒,性强,媳妇呢精明能干,二人互不相让,老娘逼儿子离婚,老钱拗不过只好只好坐飞机回河南劝,劝不过,面上离了,把离婚证交娘放着,又在外面租房子住安置老婆和孩子她们娘儿两继续着每月两千来元的日子,老婆下岗妈没工作孩子上学,老钱从不申请救济,老爹活着时候是高工,自己落魄到这个地步已经没脸了,不能再不要脸!路基二队许队长才二十八九岁,接到老婆怯生生的信息:一个礼拜也没你的电话你是不是不要我了?小许呵斥道:我每天六点上工地中午不让回来晚上十点收工,腰间盘突出,我哪有心情打电话?我劝说他嫁汉嫁汉穿衣吃饭你不会温柔啊?下午打盹梦见夫人睡在床上,刚要走近,脸忽然痒痒,一惊醒,该死的苍蝇叮醒了美梦,数年奔波两茫茫,窗外的太阳还是那么烫!……
转战在新疆北方的阿勒泰的额尔其斯河沿途修路,我们还留下过几个故事。
1,人畜共饮一河水,我用打油诗这样说:
我住河之头,羊住河之尾。彼此无来往,却饮一河水。川流永不息,彼此共甘美。即是为近邻,相望常依依。蓝天赐自由,依山复靠水。相互非同类,语言不同汇。临河叹浩淼,绵绵恋流水。
诗当然浪漫,其实也是不得已,工地上的人就在河畔挖坑蓄如河水沉淀沉淀就吃了,尤其是甘肃工人爱吃拉面。肠胃好的人也经常跑肚。那时候我们只要一去工地检查,车上就要装上几个大桶,沿山找泉水灌满。
我们在靠近外蒙边境的吐尔洪乡上住,有个哈萨克老乡说,你每次的剩水不要倒了,存桶里,存满了,再放一些时间沉淀,就会出现金子喽。有没可能,还不知道,但剩水里闪闪发光是真的。吐尔洪盆地这一带原来是沙沟,出金子,后来地壳运动,变成了盆地。我们吃的是地下水,33米深。下面还需要说吗?
2,吊车河里救人。那也是有歌子的:
话说十九这一天,一场大雨猛来袭,车子陷入河道里,洪水卷走发电机,人哭羊叫到处跑,顶数老江运气糟,乱抓落木没抓到,抓到茅草裂嘴叫,此草牛羊都嫌弃,原来草叶似锯齿,松手坠入河道里,还数小张妙计高,飞快跨进吊车里,吊钩落下老江笑,双手攀钩爷救命,轻轻一提半山高,众人拍手好好好,都夸吊车用处妙。
3,除雪。没有歌,只有叙事。
在内地,下雪除雪是简单的事,在边疆,在新疆北部的阿勒泰地区的富蕴县,未必是那么好除。
富蕴县的九月底,在内地同胞还穿着衬衫的时候,这里已经雪花飘飘!
进入十一月,下了数十次雪。有时候白天刚除了雪,有人半夜起来解溲,大雪封门,好容易推开,一路走去,跌跌撞撞,好像趟雪河,有人好奇,量,一夜之间下四十公分厚。实在不耐烦了,就这样除雪:通往办公室和饭厅,通往的路,通往大门的路,通往倒垃圾桶的路,去除。可雪这家伙,下下停停,好像以前美国的飞机把它炸平了,我们又清理出来,又炸平又清理出来,烦没有用,你出门得吃饭,得去会议室办公,得去厕所,得去倒垃圾不是?每天要除几次雪,再累也得活!最好笑的是晚上要清理好几次去厕所的路,怕起夜趟雪窝窝!
早上有人去会议室捅煤炉,桌面上一处滴水,四下飞溅,桌子上文件资料打湿,不时听到铁皮房顶,喀吱,嘭,乱响,放个盆接水,想着天亮了再处理,谁知一个小时后,房顶已经四处滴水,铁皮房的梁喀垃一声响已经压弯,赶紧回来叫人,把文件柜抬走。找木桩和铁床顶着弯曲处,再排人上房顶除雪,有心人一量,雪厚89cm。
雪,不停的下,当地人说会下一米五深!十一月二十五日我们奉命离开,准确的说,是逃离。来年再来!
为了国家,为了单位,为了谋生,竟是词儿,哪里分的清?你们不要觉得我们可怜,我们从不在乎别人怎么看,每当发薪给家里打钱输入密码响起那清脆之声的时候,那正好似是月光落地的声音……山高水远,我们还在北方!
北方的土地,在我们的脚下匆匆那年的踏过!就像那辽阔的草原,期盼白色的骏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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