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乡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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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最近一次回家，还是今年五一单位放假，坐车回到来家县城，跟以往一样，在县城车站附近的公交站台等3路公交。提着箱子，上了公交，半小时左右到达另一公交站台下车，这是位于子罗山山脚下的站台，也是我们乡下人去县城等公交车的地方。我的家乡在安徽省的南部，即是常被人说的皖南地区，这里多山多水，树林茂密，环境还算不错，并没有因经济发展而遭到不尽人意的破坏，当然说实在话，好像也没怎么发展过，去年修建并运行的高铁在县城设站，得到了县城人民的称赞，也变成了他们有事没事就拿出来的谈资。

父亲以一名农民工的身份出门讨活了。否则会跟以往一样，父亲比我先到山脚下的站台，等载我的车驶过停下，然后，我骑车父亲骑来接我的电瓶车，父亲坐在后座，帮我背着装着笔记本电脑的背包，有时会装着书籍和换洗的衣服。父亲会调侃说背包好重，但我知道，父亲和我长时间没见面，一见面反而让年迈的父亲显得紧张不知所措，说几句他觉得很在理有意思的话来让我看不出来他无处安放的眼神，我顺着他的心应和着，不修改他编的剧情和台词，让他舒舒服服的导演完。电瓶车我故意气的很慢。因为这样，我们耳边才不会是呼呼的风声，才能听见各自要说的话和问的事情，虽然每次问的说的都一样，但我们父子之间却省不了，我在外面过的如何在话题中，对我闲的不重要，可我一定要让父亲知道他说的每句话，我都认真在听，认真在回答。

车子气的慢，还有自己一个“自私”的原因——和父亲聊天的时间拉长一点，按以前，父亲将我送到家门口便招呼我进门，而他没等我回应，拿起靠在门口的做工工具朝自己干活的地方奔去，那是别人家还未完工的砖瓦房。父亲这几年在村里承包民房来做，今年实在没活了，便有出去打工的想法，父亲跟我说过，承包建造一座三层小民房比做长工活要考虑的多，毕竟负责的承包了它，那它的一砖一瓦都是每天要思考怎么去办的事情；比做长工的活更累，甚至连累了在家管着一日三餐的奶奶，每次想到这里便和父亲通电话。

“爸，你做长工的活多好，自己轻松一点，奶奶也不需要每天一日三顿的为你们几个长工做饭，奶奶这么大年纪了，吃不消的。”我相信父亲能听出来电话这边抱怨的声音。

“承包民房赚的会多一点，等你大学毕业出来，自己有份收入能养活自己了，那时我就做点轻松地活，你奶奶也好好休息下。”父亲不紧不慢的说道。

原本自己准备了以奶奶年纪大为头的几项理由对父亲进行批评的话，卡在了喉咙里，吞咽着藏回心里，电话那头父亲等着我的回复，可我不知所以，联语气词都不敢发出声，最后还是父亲圆了场，叫我好好上大学，什么事情都别担心。

我怎么能不担心？可我做不了什么，总是想着一旦有些不幸的事情降临到我和我家人头上来，我又能做什么。

有时和奶奶说起这事，奶奶却和父亲用着一样缓和的语气：“不要紧的啊，你父亲比我累呢，我现在不是帮你父亲做事，我是在帮你啊，所以我觉得一点都不累。不用担心我们，有时间回来啊”

结束和父亲的通话，站在教学楼的走廊，久久不能平静······

二

可今天，自己从站台下车，向三岔路口南北方向一条窄路走去，虽然路不宽，但铺成了水泥路，为来往的人提供了很大方便。离家大概五公里远，背着背包，拖着行李箱，这个时候，最喜欢的便是戴上耳机播放手机里的音乐，一切声音跟我没关系。一个归乡青年的身影离站台越远，离熟悉又陌生的家越近，内心更加澎湃不已。我这个人，有一个毛病，在别人看来更是不正常。喜欢发呆，有时还会突然间自言自语，当然是比较小声的足以自己听见，最让人觉得我该去看病的要数好端端的会自己笑出声来，旁边人不明原因等着我的解释，可我自己明白，我想起了我在那平静的村庄，熟悉的瓦房里，和家人们快乐的时光。几公里的路程对于经常坐办公的我来说，会让我走到发疯，会让我莫名发火，可这次，我一路朝家走去，不抱着会有村民刚好经过我再搭个顺风车的念头。当时脑子里想些什么，自己已经记不清了，但我知道，我在乎的是音乐给我带来的陪伴，让我一路上觉得并不孤单。

走进村口，经过几家村民家门口，见到村人，打声招呼，在离家门口十几步远，听到从家里传来戏曲的调子，是黄梅戏的曲调，我断定是从奶奶屋内传出来的。小学六年级时，家里有了一台彩色电视机，对爷爷奶奶和父亲而言，彩电最大的好处就是带着的附件可以放进光盘，听戏曲。那时候，晚饭过后，他们会坐在电视机前，听着有画面有音质的戏曲，几张光盘连续循环着听，当时，我一点也不喜欢这些玩意，心想是不是上了年纪的人都爱听戏曲，因为有时村里的有些老人也会迈着步来我家，奶奶搬来凳子几人一排边看边聊剧情和唱功。不知道会不会以后的我也会和现在的他们一样痴迷的跟着哼起来。他们听着戏曲，我自己一个人玩着，但只要在瓦房内，戏曲的阴阳顿挫一直围绕在我的耳边，也是从那时候慢慢受到了戏曲小小的熏陶，到现在还能分清黄梅戏、庐剧等不同形式的唱法。

听到屋内传出来的曲调，我心里乐开了花，一种莫名的轻松感涌上心头，因为我知道奶奶在听戏曲，可能还坐在小竹椅上缝补衣服或者挑拣豆子，总之，无论什么，都在表明奶奶此时心情是愉悦的，身体是健康的。

推开半掩着的厅中木门，发出咯吱吱的声音，但被戏曲淹没下去，冲着奶奶屋内房间大声喊“奶奶”，奶奶放下手中正在被纳的鞋底，扶着椅手站起来，微笑着走出房门。我放下箱子，和乃你啊进行一个拥抱，这是我每次回家必要做的第一件“仪式”，奶奶的背驼了，又因为老毛病腰伤，让他每次和我拥抱，都得努力的直起腰板，踮起脚跟，即使我半蹲着，奶奶做的动作让我看着也很勉强。

之后，我将我在外面所见所闻一一说诶奶奶听，好像讲完就要马上离家一样的急促，我不知道奶奶有没有完全听清楚，奶奶已经有些耳背了，更何况戏曲还一直播放着，直到戏曲结束停止了，奶奶才意识到曲子这回事。我一直说着，奶奶静静的听着，忘记了放下背包，忘记了坐下来······

缘于路程的关系，每次回到家，也几乎耗完了一天，下午五点左右和奶奶结束仓促的聊天，奶奶便迈着小步走向厨房，准备炒菜做饭，厨房有一小土灶，上面两口大锅。虽然也有液化气、电磁炉这些方便省心的工具，可奶奶一直坚持用土灶上的锅煮米饭，她给我的理由便是“习惯”。但用铁锅煮出来的米饭比现代化工具煮出来的饭又香又佳，这点我是深有体会，也只有在家中才能吃到这样的米饭。

土灶，经我记事起，这已经是第五个了，也是专门为奶奶量身搭建的，比之前几个都低了二十公分左右，奶奶背驼显得矮小，以前做饭还一直用水泥砖当做垫脚砖，这样才能轻松地够到奶奶需要打理的每个角落。而土灶来来回回的拆与建，要归功于瓦匠出身的父亲。

奶奶从冰箱里拿出她早就准备好的下锅菜，毛豆，青椒，土豆······最让我皱着眉仔细打量的是奶奶右手提的大包肉类，里面分了几个小袋，装着鸡翅、鸡腿、切好的肉丝、五花肉······

“奶奶，你怎么还去买肉了，走路去多费劲，我回家只想吃家里种的蔬菜，这些肉你到时自己每顿做点自己吃了。”我边说道边翻着袋子伸着脖子看。

“那怎么行，这些肉是我早上买回来的，就是专门买来等你回家吃的，我吃饭伴着臭豆腐都能吃好几碗米饭呢，你在外地肯定吃不了好的，回家就要补补啊，补补······”说着便双手提着装着猜的袋子走向厨房。

吃晚饭时，我叫来了上初中的表弟，和奶奶三人一起围在桌边吃饭，但奶奶似乎坐着便够不着桌面，索性捧着饭碗。围在一起吃饭，有说有笑的快乐时光变得越来越奢侈，上次什么时候我已然不记得了。奶奶把拼命的往我和表弟的碗里夹菜，好像我们成为了很拘谨很客气的客人，需要她的招待，二她的碗里却白米饭上搭着上午或许还是昨天的剩菜和一小块臭豆腐，我也挑起一块臭豆腐往嘴里送去，奶奶埋怨着把装臭豆腐的瓶子放回碗柜里，好像小气的不容我们分享。我往奶奶碗里夹去肉和鸡腿，奶奶将碗灵活的躲开，顺便用手把碗口挡住，说是太油腻，吃了头晕。奶奶的这些谎言我不忍揭穿。留下几块肉，几口蔬菜，对奶奶说，自己吃的很饱了，剩下的菜让她吃完，不然会变馊的理由逼着她吃下去，我才安心。

三

第二天早上，醒来已经是七点多了，走进厨房，奶奶已经再忙着准备早饭了，洗碗池旁边有多了几个菜袋。

“奶奶，你去买菜了？你怎么不叫我，我骑电瓶车带着你去，多快，你走过去走回来一个小时算是少的，腰伤不折腾你了啊？”声音变高了，暗示着我对她指责的态度，因为我又生气于她又心疼于她。

“你回家，那就好好睡一觉，经常走动，也不觉得花了很长时间了，腰伤是老毛病了，不走就不疼了啊？”每次都有理由让我无法反驳，让我觉得奶奶是不是之前都准备好了说辞。

太阳已经耀眼了，外面晒着还在滴水的衣服，这是奶奶五点就往小河边赶着，趁着太阳还不是很晒人时，洗好的衣服。衣服还在滴水，我知道奶奶现在将衣服拧干的力气也不如以前了。

在家的几天，像一位大少爷一样，只顾吃只顾玩，说实话，我内心极其不安，每次我做点家务，奶奶便抢走我手中扫帚、抹布、递给我遥控器，甚至叫我陪表弟玩，总之，我做家务就是错的。奶奶可能会觉得我在家做家务累的话，我以后就不想回家了。可她没说出来，好像也不知道以什么方式说出来。

临走时，我收拾着行李箱，奶奶不知从哪里拿出了干货，看到香肠、晒干的鱼干、腊肉，才想起这是年前为过年准备的剩下的一部分，一直留着等着我回来让我带出去，而奶奶自己没菜便不走去买菜，用臭豆腐打发这一顿一顿，也有过直接开水泡米饭，她用：“这样方便，吃饱就行”的‘正当’理由驳击每个让她吃点伙食好点的人。

奶奶又拿出几个苹果，苹果明显已经放了数日，干巴巴的，失去了水分，有的还呈现了黑色斑点，奶奶将苹果一一洗好擦干净塞入我的背包。外面哪里没有水果摊，反而老家这里要想吃点水果，还得去最近的稍稍繁华的三角地带去买，我怕我说出实话，拿出苹果，奶奶又会多想起来，我拿出两个放在桌上，“我带几个走，这两个你吃，牙齿不好吃不动，你就用水果刀切成一小片，用温水泡一会再吃。”

之后的时间，奶奶静静的坐在凳子上，看着我装着行李箱，突然想起，便嘱咐我在外好好吃饭，别亏待自己的一些貌似准备了好久的话，但却那么结巴的说出来。

表弟骑车将我送去公交站台，离家时，奶奶站在门口，一手扶着腰，一手做着让我走的姿势，直到我的背影消失在她的眼前······

在客车上，望着窗外来来往往的人影，离家越来越远，在想着奶奶现在在干什么？啃着没了多少水分，也没了甜味的苹果，可我觉得没有比这更好吃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