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开始阅读对方的身体。从上到下,从外到里。大志的裤腰开了缝,让我给他缝。我的手颤抖了。
一
学校门前油菜花开放的时候,我接到大志的一封信。
大志是家乡《绿风》诗社的成员,桃林人,林业院校毕业后分配到我县。他是一个不带一点油滑的大男孩。有几次诗社成员学习时,我曾用眼角的余光睄过他。
不是卑视,而是我俩不属于同类。一是他比我小,二是他有正式工作,三是他的诗写得一般化。人们对与自己无关的人和事从来不关注,我也如此。
现在大志来信,我感到有点意外。虽然他的口气含蓄而矜持,但意向是明显的,他要和我谈朋友。
我没有在意,还在心里笑,也不问问我是啥情况,就敢来招架?我高考落榜,在家乡没有出路,投亲靠友,来到这个黄河北岸的小镇中学教书。临走时,就没有准备再回去。
况且,同事刚给我介绍了一个成人师范的男生,我就没有回信。半个月后,大志又来了一封信。问我接到前信没有,是什么态度。有点急切有点忑忐不安。看来他是认真的,我不能不理睬了。
我怀着脚踩两下船的心情,同时给他和师范生各发一封信。给大志的信,口气很平淡,除了谈诗外,就是让他谈谈他的家乡,他的生活。
又过了半个月,很准时,大志给我来了第三封信,15页,他象小学生一样认真,谈他对诗歌的追求,他在黄河岸边的家乡,家乡七月的原野,原野上一望无际的青纱帐,还有大红枣,什么媳妇枣、婆婆枣、灵枣,木头枣,介绍得像一篇说明文。
我暗自发笑,心想,这个傻帽!很快,我和那个师范生的故事就结束了,我开始一心一意地对待大志。
二
《绿风》诗社成员基本上分两类。一类是有工作的单位青年,一类是无工作的社会青年。
有工作的人都比较正统稳重,他们写诗学诗只是业余爱好,思想上不那么复杂混乱,而社会青年要么恃才自傲,要么狂妄自大,或者消积颓废,玩世不恭,我见得多了。
此前我因为喜欢一名外号“唐墴”的诗人,就没有心思去注意诗社其他人。这个大志曾对我有好感。他曾以诗社执行编委的名义,把我散乱地发在各种自办和地区刊物上的诗,全部收集起来,细细阅读后,写了一篇诗评“唯有果实是不朽的”。
诗评写得很好,条分缕析,评点很到位。我暗自佩服,过后曾向他表示过感谢,但仅此而已。
信来信去,从春到秋,书信上的称呼从“XXX”,到“XX”,到“亲爱的XX”,到“亲爱的X”,再到“X”再到“我的X”,我的感觉从无到有,思念越来越强烈了。
学校放麦忙假时,我回到家乡。大志兴高采烈地迎接我,在他林场的单身宿舍,他激动地、笨拙地给我打荷包蛋。最后荷包蛋煮飞了,我胡乱吃了,也没尝出什么滋味。
接连几天,早晨,黄昏,我们漫步在洛河滩,漫步在公路边,还有刚收获过的麦田里,谈读书谈写诗,讲自己的经历,还有向往和追求。末了,他都把我送到城东的亲戚家住宿。
我们漫无头绪地说了许多话,不期而遇的观点是那么一致,看法那么相近。但这些都是虚无的东西。假期过完,我要走了,该和大志谈点实质性的问题了。
夕阳下,小树林,我问:
“你今年多大了?”
“23。”
“你知道我多大吗?”
“知道,你26了。”
“你知道我没有工作吗?我现在只是代课,说不让干就不干了。”
“知道。我不怕,我们林业上,只要评上助理工程师,就可以带家属。我可以把你从农村带出来。”
“嘁,你还带我呢。你知道我和唐璜的事么?”
“知道。”
“我喜欢他好多年,他对我的影响很难消除。”
“知道,我不怕。”
“我现在在那边教书,咱们不在一起,你选择我,就是选择了离愁别绪,选择了颠沛流离,还有孤独思念。”
“我知道,我不怕。”
“你这个傻瓜,你什么都知道了,为什么还要找我?”
“我,我,我喜欢你啊!这就是一切。”
听着他傻乎乎的回答,我一时感动,忍不住流下眼泪。大志像做错了事的孩子,手足无措,却不敢给我擦泪。
三
我和大志恋爱后,暂时不想让外界知道。
我想,如果诗社的人知道我和大志谈,会笑话我,说我一向自视清高,现在追不上唐璜了,才去找一个小弟弟。
而他的熟人若知道了,会笑话他找了一个没有工作的大姐大。如果谁存心丢一块石头,大志心一动,我们的事说不定就黄了。
不管从外观上,还是从精神气质上,我们都不像一对。大志细高瘦长,长胳膊长腿。而我却低矮,浑圆,壮实。他乐观向上,走路挺胸抬头,毫无防范。我却心事重重,沉默忧郁。
但大志不体察我心中的小九九,到处招摇,给一个个朋友打招呼,好像他逢到了天大喜事,拣到了天大的便宜似的。
一次,他非要带我去见他最好的朋友建伟,拉着我的手,走着还哼唱“让我们踏上峰巅,去接近那蓝蓝的天”,这天我们玩得很愉快。但不知是不是我多心,我看见建伟脸上闪过一丝讥笑。
大志说,我怎么就没有发现呢?我说你傻嘛,只管高兴,哪里能觉察到?我警告他,这是我们俩的事,与别人无关,不要到处招摇。但大志不同意,他说我多心。我们第一次闹不愉快。
唐璜对我的影响是深重的,久远的。他的消积颓废,悲观厌世,追求浪漫以至于虚无,还有喜怒无常,都在我身上留下深刻烙印。偶然,我会在最欢乐的时候,突然哭泣,或者猛然想起什么而情绪一落千丈,让大志摸不着头脑。
大志不直说,只是不断用诗来劝慰我:
你为何总是 / 吃力地 / 仰视你的第一座大山 / 何不退后百步 / 端详荆棘小路如织的发难 / 谛听发自幽谷的咆哮 / 来自远山的呼唤
大志的清新明快和乐观向上慢慢影响了我,我逐渐变得自信,阳光,性格也稳定起来。
四
我考上了成人师范,暑假时,我没有离校,我在等成人师范的录取通书知。大志来信说,他要趁机请假来学校相聚。他准备从茅津渡过黄河,来到我教书的学校。
信末他说,如果请下假就来了,请不下假就再寻机会,让我不要操心。但我却固执地认为,那个星期天,他一定要来。就借了一辆自行车,骑二十多里到黄河滩接他。
盛夏的黄河滩旷远渺茫,大河上空弥漫着一层热雾。一轮大太阳悬在当空,火辣辣炙烤着大地。我穿着半袖衫坐在岸边等待我的恋人。
风呼呼刮着,似乎不那么难受,但不久两条胳臂就开始火辣辣地疼。一拨一拨的人过尽了,眼也张望得有些累了,还是没有他。
又过了十多天,学校都开学了。我的耐心达到极限,他才一个人悄么声地来了。天黑下来了,我窗户大开,看了一会书,就伏在桌上睡着了。猛然睁开眼,大志就笑嘻嘻地站在我身边。
白天,我们除了到伙房里吃饭,剩下的时间就是在一起聊,过去未来,天上人间,童年故乡,风俗土物。
有时,我俩翻墙到外面田野上散步,秋天的长空洁净无尘,大红枣挂在枝头,令我心旌摇荡。夜里,我们坐在月亮地里,尽情地亲吻,我的心跳得快要窒息了。
头两个夜晚,大志都很老实地住到那个老师的房间里。第三个晚上,大志不去了,他要挤在我的小床上,还说一根扁担也能睡两个人呢。这是我们的第一次亲密接触。
一开始,我们都很别扭,我们两个睡在床上,身子不敢挨,你背一只手,我背一只手,很难受。后来不知是谁先搂住了谁,只是搂住以后,就再也不愿放开了。在这中条山下的小镇中学,我们地老天荒地爱着,尽情享受爱的欢愉。
我们开始阅读对方的身体。从上到下,从外到里。大志的裤腰开了缝,他让我给他缝。
我的手抖着,缝不成。大志笑着鼓励说:“不要怕,扎住了也没有事。”我们慢慢熟悉,最后,大志说:“握住我,不要松手。”我十分羞怯地按照他的指引,握住了他,心颤得要死。
在此之前,我对男人的身体一无所知,一切都停留在想象和幻想上。现在大志让我实实在在接触了男人的一切。
我们如胶似漆地在一起粘乎了一周,离别时,两人都恋恋不舍。分别后又想得死去活来。大志给我邮信,不惜代价,两毛钱的邮票他贴了4张,他要挂号,他怕信丢失。我又写信指责他的傻气。
我想,就是他了,即使这个男人有一千条缺点,我也要嫁给他。
五
秋假,我忙不迭地回到家乡。大志决定带我回他的故乡。我这个丑媳妇也得见公婆了。
他的家在桃林黄土塬上。深厚的黄土,缓漫延伸的丘陵,没有深沟高壑。一望无际的田野,棉花,大豆,花生,绿旺旺的延伸到天边。农人头上都戴着羊肚手巾,风俗淳厚古朴。
我忽然理解了大志,他的大气和傻气,都来自于这片黄土。一切都厚重,大气。土布手巾,大红枣,蒸馍用大锅,蒸一大锅馍馍。说话的腔硬硬的,粗糙粗鲁,绝不小巧玲珑。
我忽然有点明白大志为什么会喜欢我。
有了爱的滋润,我的眼睛变得黑亮黑亮,头发也特有光泽。有时我们像两只俏皮的小鹿,头抵着头,长久地互相对视。
这年的国庆节。我和大志在林场幽静的房间里,又开始乐此不疲的游戏。我们把门紧锁,窗户也用黑布蒙上。一个同事来敲门,我们屏息静气,大气不敢出一声。
一开始,我笑嘻嘻的没有在意,但大志的脸兴奋到有点变形。我有些恐惧,还有些兴奋莫名。我知道,今夜,我在劫难逃。只听见一声闷哑的“嘭”地裂帛一样的声音,我在心里说“完了”,同时又感到快乐。
这一夜,大志拿走了我保持26年的处女贞操。
第二天大志早早起来,做饭。他按住我说:“今天,你不用起来,看我的。”大志一边哼着小曲,一边做饭。一整天他都高兴得难于抑制。他说,现在,他拥有一个完整的女人了,他是一个真正的男人了。
紧张快乐的师范学校生活,使我暂时忘了那一夜。然而两个月后,大志却撵到了学校。我心里就有点不高兴,这个尝到甜头的小公狗!男人怎么都是这样呢?不高尚,不高雅。
我带他去看望了姑姑。大雪纷飞,大志拉我在姑姑给他寻找的房间里亲热,我感到很尴尬。没办法,我给学校请假,我们到风陵渡住了两夜。从此,风陵渡,这个一脚踏三省的交界地,就留下我们的印迹。
六
经过一年多的恋爱,又一个秋天来临的时候,我们终于步入婚姻的殿堂,光明正大地住在一起。婚后,回到他的故乡桃林,婆婆也给我们做了七尺长的大床,纳很厚的被子,被子四角缀有核桃,枣。意思是早生贵子,多生贵子。
成年以至于今天,我一直认为,许多城市男人之所以喜欢小女人,除了审美意义外,更多的是因为他们本身的弱小。
这样无论从视觉上,还是从心理上,他们才能显得强大一些。而大志他本身是强大的,他大方,大气,他就不怕女人的强大。
婚后,大志的身体和思想都迅速成长。他逐渐成了我的主心骨,年龄的差距也不复显现。在性爱上,我觉得大志应该评劳模。
他像一张勤奋的犁铧,辛勤地耕耘着广阔的土地。每一次,大志总是得意地说:“怎么样?没有叫你受委屈吧?”我只好承认,好,好,你厉害。
转正,调动,奔波,劳碌,经历无数的折腾,我们终于调到一起。一切从零开始,步入平凡的婚姻生活,建设小小的家。
今年是我们结婚30周年,仅以此纪念八十年代那场青涩的恋爱。
作者 骆淑景,现已退休
「我们是真实故事计划,每天一个从生命里拿出来的真实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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