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自飘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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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却终究到了戴文卸下一脸平静的时刻。
那天,还只是下午的第二节课而已。考试在即,课间的气氛便十分散漫,散漫间就多了些男男女女间的玩笑话,依路本是在埋头读一本小说,旁座漂亮的卷发女子用手肘触了触她,再触了触她:“那个人?是不是找你的?”
依路抬起头来,戴文立在窗外,一脸凝重地望向她。
这还是戴文第一次入校来找他,往常,每每到了与依路约好离校的时刻,他会提前候在校门外,尽量保持依路在校园里的神秘感。
众人的惊呼声里,依路迎了出去,自然而然地将手臂伸入他的臂弯里。
“我先同你去请个假吧......三五天应该是要的......”戴文侧过脸看她,双眸间似是有一重雾气,但也论不上悲伤,“那个人的骨灰被带回来了......需要你帮我一起打理打理......”
这还是自那晚他们的长谈以后,他第一次提及“那个人”。依路点点头,她能做的也唯有静默地一路相随。
祖屋里,早已围满了人,小姑一身黑衣难得缄默地立在神龛前,神龛上多了一个古青色的骨灰罐和一张黑框照片——浓眉、削瘦,却双目炯炯,并没有几分与戴文相似的特征。这张脸,对于依路而言是完全陌生的,接下来的两日,需要依路与戴文一起为着这张陌生的脸,在人世间作最后的“缅念”——尽管满满一屋子的人,并没有多少缅念的气氛。这一点,与依路以往所有参与过的丧礼完全不同,她不知这是否是本地雷同的礼数,仿佛只有那些黑纱与穿着才稍显出喜与哀的不同,相比之下湖南农村的丧礼,便似乎太过于嚣闹了。
亦有同姓的长辈,写了长长的悼文,粤语念来,颇有几份戏说的况味,戴文跪在依路前面,头尽量低垂,依路看不见他的神色,也分辨不清他此时心里所承荷的是重还是轻,那些因他而跌宕的命运起落也不过廖廖数语而已,或者过了这几日,相关过往便将被彻底深埋罢?却偏偏在这样最终凝重的时刻,她想起另一个人来,这个人,或者更应该跪在这里不是?
亲戚里应该也有人这样问及,小姑望了望跪在厅中的两人,声音难抑激愤,我们阿慧,早就为她父亲买好墓地啦,难得那边的人应允他入墓地。可见阿慧求得多辛苦。大哥却到了临终那刻,还是坚持要回来,我只得将他带回来......
依路留意到,戴文的头更往下低了低,如此一直耗到第二日的凌晨,人们才煞重其事地将骨灰移入一副小小的褐漆馆木里——此时,仍旧没有哭声,只燃了持续不过几十秒的爆竹,有长者将戴文拉起来,告知他跪礼已毕,只等天一亮,殡仪馆的工作人员来将棺材移去墓地埋好,回程找家酒店,大家潦草聚过一餐就算全程完成。
长者长叹一声,这就是人的一生了,无论在生时如何折腾,末了也不过一坯烟尘。这句话,依路依稀记得自己曾听过,那应该是在几年前爷爷的丧礼上,老和尚见她哭得伤心,绘了一张菩萨的小像送给她,同时也有这样一句叹息。
近旁的亲戚也拉依路起身,依路见那棺木旁微弱的烛火,便有些恍惚。
外面有风,她便拉了戴文走到屋外。
太阳还没升起,月亮亦未完全褪去,只有天边那一袭熹微。
依路仰起头来,长长地吁了口气,戴文也仰起头来,昏暗的灯光下,一脸的泪。依路将他的手紧紧拽了拽,陪着他静静地站在风里。
——就在这尘嚣落幕,天色微亮的寂静时分,依路兀自认定她可以击碎屏障与戴文携手相守的时分,从祖屋后廊的过道间,突然闪过一个女人的身影。
——依路回头只望见她那一袭紫裙,在灯光下一闪而过。然尔即便只是一闪而过,依路的心已然紧紧一凛,透过紧紧握着的那只手,她亦感觉到了戴文亦是深深一凛。
晨曦里,依路将戴文脸容间的慌乱与不安尽收眼底。
有些事,原本是躲不过的。依路的心像被什么重重蛰了一下,痛得利害。
天亮后,全屋子的人都跟着去了墓地,直至午后聚餐完毕,人群散去,那个身影一直再未出现。虽则戴文全程沉默,但依路能感觉到他的忐忑,依路其实更为忐忑。
只要她们一见面,或是互为间接的见一“面”,那必是无比绝望的时刻。虽然那场景依路在心里预演了无数次,但却仍然没有直面它的勇气。
但她心里清楚,那个时刻已经快要来临。
回校时,戴文依旧送他到学校门口,依路依旧站在路旁望他渐渐远去。直至夜幕降临,脑海内盘旋着的,只留有“远去”两个字。
她猜测,戴慧必然是早已知道她的存在,为了帮戴文隐瞒直相才没有露面。是她自己的决定?是她与小姑的决定?还是她与戴文商量过的?或者是三人最终商量好的?只为了让她傻傻地装饰在他们的坟墓里?
这样一想及,依路便觉浑身发冷,远处那些原本昏黄温暖的路灯,也变得无比寒凉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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