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不是一篇猎奇的文章,是我在中缅边境的一个佤族村寨真实的所见所闻。
文章用连载的方式更新,有如下关键词:
(猎人头祭谷,剽牛祭祀,佤族守灵和葬礼,佤族婚礼,鸡卦占卜等。)
佤族牛头祭祀前年开始,我陆陆续续三次前往在云南西南部的一个佤族村落。具体位置在云南西盟佤族自治县最西边一个叫娜妥坝的地方。那是一个边境小村,和缅甸佤邦接壤。
图片上的蓝点是我住的位置,西边是缅甸佤邦,从地图上看离昆明非常远。这里曾经也算是金三角地带。
中国和缅甸的界碑我住在离界碑大约500米的地方。界碑的对面是缅甸。伸个脚出铁丝网就相当于出国了。
这里的国境线仅仅是一条小河。
界碑的对面是缅文对面的那座山,曾经是漫山遍野的罂粟花,也就是为人熟知的可以提炼成海洛因、吗啡等毒品的邪恶之花。这种花非常美,颜色鲜艳无比。
由于中国政府的管控,现在这座上已经改种农作物了。据当地人讲,很多年以前这里全是赌场,每天有络绎不绝的人从边境运输毒品。这里的村民的主要工作就是以种罂粟花来维持生计,到时节就会有缅甸越南人过来收购。
边防检查站拍这张照片的时候,还被站岗的兵哥哥拦下来盘问了一番,并且要求我立刻删除照片。可是我早用iCloud 保存了照片。
这个村的主要民族为佤族,有少数的拉祜族和傣族聚居在此。佤族是我国56个少数民族中人数较少的民族。主要分布在西盟佤族自治县和沧源佤族自治县。
很多人对于佤族的印象大概最多的来源于那首<<阿佤人民唱新歌>>。他们生活在深山老林当中,信奉着万物有灵的原始宗教。
有一个很有趣的现象是,在云南偏远山区的很多民族在从前都被传教士影响开始信奉基督教,例如拉祜族,景颇族。唯有西盟的佤族维护住了自己的信仰,可见这个民族的彪悍。
佤族中年人 佤族年轻人佤族年轻人现在的生活方式基本和汉族人一样了。因为网络运营商的强大覆盖率,他们也和城里人一样玩微信微博,看韩剧,听流行歌曲。
一般的观念认为,只要是有一群人被称为一个民族,那么他们的民族心理,民族语言,民族生活习惯等都是相同的。而事实情况是,我国许多居住在同一片区域被划分到一个民族的群体很可能本不是一个民族,又或者是一个民族的其他分支。西盟佤族就存在这样的情况,语言不通,生活习性不同的人群被一同划分到佤族。原因可能是,当时民族识别小组的工作出现了bug,又或者是为了管理方便,就差不多弄一块去了。
所以我在西盟佤族自治县看到的佤族的形态可谓千差万别,除了语言不同以外,最显著的区别是在服饰上。
度娘或者教科书上是这样形容佤族人的服饰的:女头戴宽发箍,服饰黑布为主,红色为饰,耳垂银质长耳环等等,根据描述他们穿的应该是下面这样:
大姐唱歌很棒然而,附近的一个寨子确是酱紫的打扮
发箍变成了麻布,服饰颜色以蓝色为主,黑色为辅。耳上穿入又宽又大的耳钉。
我在曾经猎人头的佤族部落的那些日子(一) 我在曾经猎人头的佤族部落的那些日子(一) 我在曾经猎人头的佤族部落的那些日子(一)大耳钉象征着美
这个大耳钉和我们熟知的泰国缅甸那些脖子上戴满项圈的民族的行为很像,表现了一种残酷的美。
长颈族附近不远的乡镇还有下面这样打扮:
我在曾经猎人头的佤族部落的那些日子(一) 我在曾经猎人头的佤族部落的那些日子(一)这里的妇女服饰搭配颜色是黑和粉,最有特点的是头上插着银质的烟斗。这个地方的佤族妇女因为有抽烟斗的习惯,为了方便把烟斗插在头上,久而久之就成了一种服饰特色。
偷拍这个佤族刘烨好几次了,觉得他眼里有英英气,适合拍戏。
我在曾经猎人头的佤族部落的那些日子(一)佤族属于孟高棉语族,东南亚的人种,但是皮肤非常的黑。他们也以黑为美,女孩子的头发是黑黑的。男女老少的皮肤也是健康黝黑的。不知道是不是先民在海拔高山上生活日晒时间长,久而久之成为了佤族的基因,因为我看到刚出生的佤族孩子也是黑色的皮肤。
佤族小姑娘 佤族小男孩佤族这个民族非常有意思,在新中国成立以前,还是原始社会,1949年后直接过渡到了社会主义社会。我们称这种民族为直过民族。
从原始社会直接过渡到社会主义社会是个什么概念呢?我举个例子,佤族在1958年一直有猎人头的传统,啥是猎人头呢?就是部落族人一到庄家不收成了,遇上个天灾人祸了,想干掉敌对部落不顺眼的人的时候,就到山里找人,看到一个人的脑袋还不错,一刀砍下去提着脑袋就回家了,回家还要把人头放寨子祭祀的地方供奉起来,时间一到就围着脑袋载歌载舞。我们一般称之为"猎头祭谷"。这里有个重点是,你砍人是不犯法的,被砍算你倒霉。
这是佤族原始社会的一个典型例子。那么社会主义社会意味着什么?意味着社会是有法律规范的,杀人是要偿命的,不能胡来。佤族从这样一个原始社会一瞬间直接过渡到法治社会,想想都觉得这个跨度真是太大了。
这里不得不提一下佤族革除猎人头习俗的小故事,1951年中央的领导来到了佤山地区做民族工作,不来不知道一来吓一跳,到了村寨茅草房屋的门上墙上全挂的人头,远处祭祀的地方的篮子里也全是人头骨。当时国家还专门约佤族的头人吃饭,苦口婆心的劝道:“你们这个猎头的事能不能不干了,咱不猎人头了,猎个和人脑袋一样的猴头行不?”。没成想,部落头人马上拒绝了,理由是猴子的魂会吃谷子。
1958年,在一次讨论革除猎头旧习俗的会上,所有人都坚持猎头是自己传统不能废除,其中有一个年轻人大喊道:“我同意猎人头,不过先从部落头人开始猎,你们不是厉害吗,那自己保护谷神的重任还是你们做的更好。”随后,所有人都闭上了嘴。同年,猎头习俗废除。
人头当我知道将要去这里做调查的时候,心里还是有一些发怵的。路途遥远,而且需要辗转几次才能到达目的地。当我踏上行程的时候,才发现远比我预计的时间还要长。需要将近两天的时间!!
以下是我大概的路程时间表:
第一天早晨,搭乘7点25的航班从北京飞往昆明。7:25——13:00
→ 下午在昆明长水机场 搭乘14:25的航班飞往普洱思茅市。14:25——15:30
→ 到达普洱机场后直接乘坐大巴前往西盟佤族自治县,路程约为5到6个小时。
→ 到达西盟县城已经是晚上八九点,此时已经没有前往目的地的车辆,需要在县城住一夜。
第二天一早,从县城坐小面包车翻山越岭到达勐卡镇转车(因为没有直达那坨坝村的车)。车程大约两个小时。
在西盟勐卡镇找到去那坨坝村的车,再用一个小时到达我的目的地——边境小村那坨坝。
到达目的地已经为第二天的中午,当时已是精疲力尽,简直跟去南美有一拼。路程久还不是最大的问题,最令我头疼的是云南的山路,九曲十八弯,基本上是吐了一路。
云南的地形崎岖,山谷纵横,从地图上直线距离看似很近的两个地方,实际走起来却需要翻过一座座的山,而且山的坡度较大,山上的公路非常狭窄,汽车拐弯的时候看不到对面车辆的情况,尤为惊险的是在转弯时超速,如果对面突然冒出来一辆车,很可能造成惨剧。
普洱机场(普洱机场的普洱就是产普洱的地方。这里有大片的普洱茶产区。普洱市以前称为思茅,后因为特产为普洱茶,改为普洱市。但是当地人还是喜欢称之为思茅。
普洱是个非常美的城市,值得一去,我会在后续的文章中给大家推荐旅游路线。)
转弯就有惊喜,转角就是幸福
尽管一路上崎岖险阻,然而风景确美不胜收。云南的天气变化无常。前一会还是氤氲旖旎的下雨天,后一分钟就是艳阳高照的晴空。这种感受在山区更为明显。翻山越岭的途中总有意想不到的惊喜,因为你永远不知道车子转弯后的那一面山是什么样的天气,怎样的风景。
清晨全程都是在车里用手机拍照
此时终于理解了为何我们说太阳光是洒向大地的。
一束束光拨开层层密布的乌云直射在云海之上,此刻白色的云海变成了金色。
接近正午 天然氧吧这里的紫外线很厉害,据说当年Sars病毒唯独没能进入云南。
不猎人头,猎牛头
第一次到达西盟佤族自治县的时候,正赶上那里的剽牛祭祀活动。前面提到佤族自古以来就有猎人头祭谷神的习惯,而牛头是仅次于人头的最重要的祭品。当年猎人头的习俗被废除之后,佤族依然承袭前人猎牛头的习惯。每逢重大的节庆活动,便会在寨子里离杀水牛,砍牛尾巴,祭祀牛头,并且伴随着一系列的祭祀程序和内容。
值得一提的是,佤族人对牛是敬而不畏的。尽管我们能在佤族人用的器具上,衣物上,建筑上看到牛头的图腾,然而他们的目的并非保护这个人类的朋友,而是杀了它,吃掉它。
关于这一点,我猜测可能与佤族的社会形态有关系。你们也许会以为,佤族养牛是为了耕地。然而事实并非如此,佤族在过去可是刀耕火种的狩猎民族,因为多山少地,稻谷的产量极低(这也是为啥他们要猎人头祈求丰收),佤族先民一把火烧了杂草能种一天是一天,有牛没有地耕可真是伤脑筋,所以用牛犁地也太浪费了不是?于是,佤族水牛的终极使命是——祭祀+显摆。
祭祀自不必多说,这个显摆是个啥意思呢?无论是现代社会还是原始社会,牛始终都有一个重要的属性,即它代表财产。汉族老王给闺女寻谋婆家也得看看他家几头牛,这代表了对方的物质条件。在佤族也是一个道理,有钱人家才有牛。佤族富人家在过去“炫富”的方式之一就是贡献出一头牛当祭品,然后任寨民宰割。你看看,我家今年又拿牛出来了,不差钱。
大家看看这个过程像不像现代的财产再分配呢?佤族人很聪明啊,这不就是高大上的资源配置吗?!
佤族富人家每年贡献出牛给部落的父老乡亲,大家吃肉喝酒缓和了部落的矛盾,稳定了部落的社会秩序。富人show了优越感,落了一个无私的好名声,穷人解决了温饱问题,部落因此其乐融融~~
所以我在那里待着的时候就发现了一个有意思的事,村民在家门口都要挂个牛头,有几个挂几个,没有真牛,咱就来个木头的充充数。这和咱们现在社会有钱人在家门口停辆玛莎拉蒂一样,咱衬钱。此外佤族认为门口挂牛头还有辟邪的功能。
门前有牛头 屋门前的两个牛头 用木头做的假牛头回到主题,自打猎人头的习俗被废除之后,猎牛头祭祀的活动到今天还在上演,只不过已经变成了旅游的表演项目。不过主观来讲,现在的剽牛活动,不仅浪费(现在生活水平提高不需要通过这种活动分到肉),而且有点残忍。
我作为一个生活在文明社会,且从没去过屠宰场的人看到剽牛的场景还是感觉不适。
我在曾经猎人头的佤族部落的那些日子(一)首先是由几个佤族青壮年上场,用麻绳拴住牛拉进祭祀场。
我在曾经猎人头的佤族部落的那些日子(一)然后将牛拴在木桩上固定住。
我在曾经猎人头的佤族部落的那些日子(一)这里会有一个主要剽牛的人负责将牛一刀毙命,通常是用刺刀一刀扎入牛的心脏或者颈部。
这个剽牛的人必须是部落中最有声望的执仪者--魔巴。什么是魔巴呢?说通俗点就类似满族的萨满,俗称跳大神的。这个魔巴不光管人的宗教事务,还管婚丧嫁娶等民俗活动,结婚要找他看鸡卦选时辰(一种算卦的方法,后续文章会讲到),生病了要找他做鬼,死了还得找他念佤族的往生咒才得安息。
我在曾经猎人头的佤族部落的那些日子(一)牛应该已经奄奄一息
牛被杀死以后,牛头和牛尾巴分开切掉做祭祀。
我在曾经猎人头的佤族部落的那些日子(一)将要祭祀的牛头挂在木桩上。
牛尾巴也被单独砍下来,和头一起意味着有头有尾。
当牛被杀死以后,大家开始敲锣打鼓,跟随者魔巴围着死去的牛进行祭祀活动。
最后的程序一定是分牛肉。在过去,当牛躺下的一刻,全部落的人是需要上前哄抢牛肉的,得肉多者被视为英雄好汉。
我在曾经猎人头的佤族部落的那些日子(一) 我在曾经猎人头的佤族部落的那些日子(一)所有人围在一边,等着分配。
那天,观看的人非常多,人山人海。后来和一个做同样工作的大姐聊起来佤族剽牛的活动是,才得知这位大姐曾经在做调研的时候也观看过。她讲的话让我至今记忆犹新,她说,那一次她站在牛的旁边,发现即将被杀死的牛的眼睛里流出了眼泪,从此这个大姐再也不吃肉了。
结束之后,会在当天将牛头挂到龙潭公园的龙摩爷圣地进行祭祀活动。
祭坛 我在曾经猎人头的佤族部落的那些日子(一) 我在曾经猎人头的佤族部落的那些日子(一) 我在曾经猎人头的佤族部落的那些日子(一) 我在曾经猎人头的佤族部落的那些日子(一) 我在曾经猎人头的佤族部落的那些日子(一)祭坛在山里,放眼望去,整个山上挂满了牛头,牛头经过长时间的风化从白骨直至长满青苔。因为此处树林茂密,旁边有溪水流经过,即便再最热的天,这里也是阴僻凉爽,望着漫山遍野的头骨,定会感觉阴风阵阵。
现在,佤族人每年仅在重要的节日里做这样的活动了,因为剽牛根植于当地民俗和宗教的土壤里,然而这个土壤现在已经慢慢消失了。剽牛多了些表演的色彩,少了些宗教意味。
尽管出现在我眼前的佤族是严肃而彪悍的,然而当我融进他们的生活,用心去感受他们的时候,我常常被他们打动。佤族人是奔放而热烈的,和他们待在一起的时候我发现原来人和人之间可以如此亲近。
我在曾经猎人头的佤族部落的那些日子(一)老妈妈和我说了很多过去的故事,动情之处用力抓住我的手,久久不松开。尽管很疼,但她的故事让我的心更疼。
接下来我会继续更新我在那里的所见所闻,喜欢请继续关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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