跳跳虫

作者: 小山的随思录 | 来源:发表于2018-04-23 07:26 被阅读97次

    第一次遇见跳跳虫的时候,他正站在路的正中间浑身发抖,不敢动弹。我站在街边,想看他接下来会被车撞成血肉模糊的惨样。脑子开始计,等数到30秒,决定还是救他。就这样,在绿灯不断闪烁的10秒钟内,我一手提起这瘦小身板的家伙,迅速跑到道路的另一边。

    在确保他不会作死后,我友好地拍拍他的肩膀,擦了擦额头细密的汗珠,转身往回家的方向走。没走几步,转过一个街角,我没来由的回头,发现他一直跟着我。不知道是不是杀人犯,我边想边加快脚步,到后来开始狂奔,一公里,两公里……五公里,如此跑下去,他倒还跟得上。没办法,我只能假装跑到操场,装作喜欢夜跑的样子。

    凌晨一点,浑身得到一阵释放,我看着操场四周明亮的灯光,开始往回走。跳跳虫蹲在操场边,见我不再跑步,跳下石阶,丢掉烟屁股,跟在我后面。那一刻,我知道他不会杀我,毕竟没人会坐在操场看人跑步,如果要杀人,早把我捅了。

    回家的路上我问他,为什么要跟着我。他说,出来找孩子,没找到,不想回家,又不知道去哪儿,在外闲逛又没劲,找个人陪陪,不说话也好。我带他回家,还好他身材矮小,住我家不会太憋屈。

    这是我第一次带人回家,以至于该如何礼节性地对待,不太了解,家里人也从来没有教过我。我这人又懒,是那种倒在地上的物品绝不会去扶一把的性格,一个月或半个月做一次清洁,那是脏得不像样子,没办法做的事。当然,更主要的原因还是不喜欢有人突然闯进我的生活,打破我的作息规律。

    跳跳虫自然不知道这些,我在回家的路上和跑步的过程中,模拟过无数次甩开他的方法,打晕他,报警,甚至想过电影里杀人的场景,按住嘴巴,一刀捅下去,等到死透了,一刀刀地肢解,装进厚实的包里,塞几块石头,丢进不知名的河里。这自然会耗费我太多体力,况且杀人是件不划算的买卖。虽然我穷得赛过老鼠,还不至于为了不相干的人犯罪,除非监狱比我家还舒服。

    当天晚上我没有丝毫羞耻的感觉,在大衣柜里翻出两床快要发霉的棉被,一床丢在冷冰冰的地板上,另一床装进还没来得及洗的被单,随便套上,做了个简易的被子。我自然知道床上可以睡一人,只是跟陌生人睡一个床上总觉得别扭,还是让他睡地上。他没反对,钻进被子里开始睡觉。

    兴许是家里来了个人,夜里我翻来覆去睡不着,原本以为凌晨两点会困得像条狗,谁知脑子异常清醒。月亮挂在天空,投出明晃晃的光,起初照在我的床边,接着一层层地铺开,等我半个身子被月光覆盖,再看看时间,凌晨三点,依旧睡意全无。

    我睁着眼,天花板上灰白色的,看久了有些晕眩。白天欢鸣的鸟也熟睡了,阳台上玻璃缸里的鱼还没睡,不时发出破水的「啵啵」声,我能想象它们浮出水面,张嘴时撑破平静水面的样子。

    我知道,跳跳虫此时也没睡,他在地上翻来覆去。没找到孩子还能睡着的人,那还真实没心没肺。我开始和他有一搭没一搭地聊起来。

    起初的话题没什么可说的,无非是相互介绍,或是今晚月色好之类的废话。到后来话匣子打开,我才知道他原来是色盲,除了黑白灰,其他颜色都看不见。之所以会站在路中间,是在找孩子的过程中,匆忙跑出来,过于着急,忘了过马路时的红绿灯,一时不知如何是好。我问他,平常是如何过马路的。他说,跟人流走,到夜里十一点不出门。我不免对他表示同情,一个没有夜生活的人,不免会错失许多美好的生活。我把心里的想法说给他听,他倒是不在意,说晚上不出门,才更要珍惜能出门的时光。只是对于他来说,白天和黑夜,也没太大差别,无非是白天能出门办事,亮堂些,仅此而已。

    如同所有的上班族一样,跳跳虫的生活位于两点一线间。白天出门工作,夜里回家。看不见颜色,又瘦小的他,只能找诸如文员、文案之类和颜色无关的工作,家底颇丰,工作无非是打法时间。他说,自己的世界只有灰白黑三种颜色,在没有色彩的世界里,能看见许多事物真实的一面。我问他,如何看见真实。他说,从白色到黑色,介于灰之间,有许多颜色的层次,越是黑色的人,身上的阴郁感越重,如果有人散发出浓郁的黑色,表示心里极度不开心。他的孩子就是因为黑色太深跑掉的。我说,孩子为什么要离家。他说,还不是任性,想一个人出门闯闯,我没答应,总觉得家里什么都有,出去做什么,还不如在家啃老,又不是养不起他。

    或许是地板实在太硬,他翻身的频率不断增加,以至于聊到后来,跳跳虫不得不将被子紧裹在身上,身子靠在床边。爬起来时,他悠悠地从搭在椅子上的裤兜里摸出烟,很坦然地点上。我讨厌抽烟的人,想制止,又想到他失去孩子,还是罢了。

    烟缓慢地在空气中漂浮,那忽明忽暗的火星在夜色中明灭,或许在他眼中,黑夜里所有的一切,都是那么自然地存在。他彷佛也和夜色混为一体。

    抽完烟,他继续说,周一到周五上班,周六周日会出门走走,虽然看不见太多颜色,但他能感受到阳光的温暖,风的吹拂,水流过身体的温度。他把所有的颜色按照灰度进行分类,阳光说白色的,食草动物是灰白色,食肉动物是深灰色,人不可测,身上的颜色变幻不定。

    他告诉我说,人的内心很奇怪,每当有人发火,他会感受到无比巨大的黑暗向他袭来。我问他,知道我是什么颜色吗?他吐出层层烟雾,说是灰色。不好不坏的颜色,时而深灰,时而浅灰。我不免想到带他回家时心里散发的怒气,有些脸红,不免将话题岔开。

    跳跳虫说,年轻的时候喜欢读书,想找一份好的职业,夜里下班,能好好地写些文字。起初的奋斗自然艰辛,也写过许多小黄文,现在说起来,还不免嘴角微笑。我说,写小黄文可没有杂志社能发。他说,那时候年轻,网络还没有现在这么严,加上又在深圳工作,如果尺度太大的文章,可以投给香港那边的杂志刊物。「都是些地下刊物,挣不了几个钱。」他边说边抽烟,烟圈在空中缓缓上升。

    这之后呢,我问。「还能怎样,到该结婚的年纪,回家娶媳妇,生孩子,找工作。」他说,文学梦自然是做不成了,但也没怎么后悔,毕竟这是自己的选择。现在的生活,不好不坏好。按时上下班,什么梦想,还是让它扯淡去吧。

    这之后,我们聊了怎样找孩子,他说等到白天,还是去找警察帮忙。聊着聊着,我眼睛不争气地开始打架,不一会儿,沉沉地睡了。等到醒来,跳跳虫消失不见了,地上的棉被平整。我想他趁天亮,去警察局报案去了。我从床上爬起来,鱼缸里两条鱼见我醒来,不断地用嘴戳破水面。我走过去,抓起一小把饲料,洒在水面上。它们迅速聚拢,破开水面,吃完各自散去,游回水底去了。

    图片来源:pixaba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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