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首发,文责自负】
一夜春雨,早起晨雾,鼓钟悠长。
身着青褐色长衫的小厮,吱呀一声,推开了一溜厢房里,最东边的那一间。这是青山书院专门为先生准备的斋舍,若是离家远,或当日未能回去就住这。一间厢房隔成两处,里头是睡觉的卧房,外头当书房,又做用膳的饭厅。
教算数的杨先生就在最里间厢房住着。
眼看着钟过三声,还没见杨先生出来。
斋舍里伺候的小厮过来叫门。
学生们是没有小厮在身边伺候的,但有些上了年纪的先生,顾及着他们的身子骨,便在斋舍安排了小厮伺候。今儿当值的是安橙,杨先生已经五十有二了,他怕出什么事,见门开着一条缝,就直接推门进来了,没在书房看到人。
“啊!”
安橙的尖叫声,在寂静的斋舍格外响亮。
卧房里,杨先生吊在房梁上,已没了气息。
他披散着头发,身上穿着寝衣,脚上也穿了鞋袜。门口架子上,盥盆的水,清澈见底。汗巾是干的,床榻上的被褥,整齐的铺平了。
看起来,似乎是要洗漱的样子。
安橙吓得魂飞魄散,往后退的时候,磕到了平时用膳的桌子角上,手拨到凳子上。安橙满眼不可置信,只觉得心跳加速,双腿颤抖,跌跌撞撞的离开了厢房,奔着有人的地方去了。
他喊道:“死人了,死人了。”
三年前,地字班出的那个人命案,已经让月舟书院极为严厉,特别小心了。若非月舟书院百年来,出过不下百来位举人和几位状元,先生们又都是有真才实学的,怕是早就落魄了。
怎么又出了事。
先听到安橙呼喊的,是未去上课的先生。其中一个是教书画的青先生,他先是安抚住了受惊的小厮,再让另一位先生封锁了消息,还不准旁人再进那个厢房,这才去请了院长过来。
杨先生那几个儿子,可不是好相与的。
真是自杀也就罢了。
万一藏了什么抓不出来的凶手,月舟书院就真的完了。再怎么想要功名,也要有命拿啊。
院长夸赞了青先生一番,让人去通知学生,只说杨先生昨日得了风寒,今儿加重了,榻上歇着,起不来身,没办法上课,请旁人顶了。
院长悄悄叫来自己最信任的学生,让他寻个由头出去,快马加鞭往万寿县去找柳贰差爷。
三年前那个案子,就多亏了柳贰。
今日,怕是也免不得叨扰他。
这么大的事,最多瞒上一天。
柳贰在家里吃了饭,正要上衙去,瞧着雨又细细绵绵的下了起来,和媳妇嘱咐:“茶花,今儿就别给我送午饭了。瞧这天气,且要下呢。”
柳贰夫妇这几年,也破了不少案子。就是升迁到永安郡的娄郡守,还三五不时的让人过来看望一番,就怕有难案不好解,误了他升迁。
说来,万寿县一直没调任县令。柳贰是个有本事的,衙门里头,多数听他的。诸如丢了鸡鸭鹅这等小事,反而用不上他了。柳贰虽然仍旧是个衙役,但破了万寿县以外的案子,也是有赏银拿的,尤其他和娄郡守之间的。
养活家里是够的。
茶花坐在大炕上,听贰哥这么说,让他带着昨天剩的包子,原是打算中午煎了送过去的。只能冷着带过去,再用衙门的灶热了。
柳贰前脚出门,拐了弯奔衙门去。后脚就有一位青衫书生下马而来,敲响了柳贰家的门。
“谁呀?”
茶花下炕拿伞,喊了一声。
门一开,就瞧见一位落鸡汤似的白面书生。
对方作揖,没想到是差爷媳妇。
“实在是书院出了人命案,不想声张,才冒昧打扰的。”书生叫薛义,唇红齿白的,衣衫被春雨打湿了,也不见丝毫狼狈,是个有教养的。
茶花听是人命案,也不好耽误。她上山下山的时候,也练了些脚上功夫,让书生去隔壁祖父那讨一碗姜汤,便锁门打伞往衙门去了。
按理说,这样的事,该去郡城衙门报官。
百姓看不出来,院长还能不知道。那个娄郡守若非胆子不大,怕是要把贪污二字,写在脸上了。做实事,还不如他手底下的衙役佟实。
但,哪里有名声大噪的柳贰聪明。
县郡好几个案子都是他破的。
还有他那位夫人。
一手好医术,又会仵作的活。
院长在厢房外头守着,只等薛义把人请来。
茶花到衙门的时候,柳贰刚把包子放好。
“怎么跟过来了,可是我落了东西?”
“是有事,怕是要跟我去一趟城里。”
茶花想着对方要隐瞒案子,就用了去看呆瓜的理由。呆瓜病好后,练裳就接了她走。听说练裳跟着她夫君也做了一些小买卖,攒了银子。
去年买下了一个小宅子,就在夫家边上。
只算作她自己的嫁妆,和夫家没什么关系。
宅子里奴仆添置妥当,呆瓜已经住了个把月。
茶花想着她们姐妹必然有许多话说,就一直没去过。这下等书院这边事了,她正好去看看。
出了人命案,月舟书院的学生,总不至于蒙他们。柳贰和茶花商量了一下,先回家戴上了蓑衣,又同骑一匹马,赶往书院去。薛义在柳老头这里喝了姜汤,也不好声张去借马。
好在,他是个能吃苦的,走回去也没什么。
等柳贰和茶花到书院,第一课已经散了。
有想来看望杨先生的,都被院长挡了。
杨先生的尸体也不好一直挂在上头,就让青先生和安橙把尸体抱下来,先放在床上了。院长又特意嘱咐过薛义,让柳贰他们从后门进来。
柳贰夫妇是由安橙带进来的,书院规矩森严的很。若没什么要事,学生的家人也不能随意来探望。不过,学院每五日会休沐一天。
柳贰刚到厢房外,就看到一个人影鬼鬼祟祟的翻墙进来。扬齐刚落地,身子一歪,差点就倒了。还不等摸进杨先生的厢房,就被柳贰剪手困住了。扬齐努力挣扎,大声喊道:“谁?”
“做什么偷偷摸摸的?”
柳贰目光带着审视。
看他穿的一表人才,怎么做些偷鸡摸狗的事。
“离下一堂课还有一柱香,你怎么过来了?”
院长一直等在这里,看到扬齐,下意识皱眉。
昨日他带着人逃课,去西街喝酒,正好赶上是杨先生教学,专门盯着他们回来,打了手心。
莫非,杨先生的死,和扬齐有关?
“我是听说杨先生病了,过来看望的。”扬齐始终没有挣扎出去,干脆就放弃了。反正他舅父在京城做大官,就是娄郡守也要对他和颜悦色的。等他知道了这个人是谁,就让人打一顿。
“看望病人不走正门,你还真是好教养。”
柳贰冷哼一声,让茶花先进去看看。这耽误的时间越长,能得到的线索就越少。茶花接过贰哥的暗示,先进了屋。看到杨先生的尸体被放在床上,双手叠放在胸前,双腿并拢。
屋子里十分的整洁,上吊的白绫下头,是一个倒在地上的凳子。青先生没有走,没想到率先进来的,会是一位女子。这还是他头一次看到柳茶花,看她验尸的动作规范,应该是专门和仵作学过。“我大概估算了凳子与杨先生脚尖的距离,的确是自杀时会踢倒的距离。”
茶花恩了一声。
杨先生的脖子上,也只有一个勒痕。
茶花检查完以后,问:“今日有杨先生的课?”
青先生点头,“安橙是头一个发现杨先生去世的人,被吓的不轻,多亏我在,才帮着把杨先生放在了床上,总是这么吊着,也不像话。”
茶花看过一圈,把目光又放在青先生身上。
他看起来不过三十多岁的年纪,和安橙比,几乎可以做他父亲了。安橙没经历过什么,害怕也算正常。青先生怎么也是学院教书的,又年长安橙这么多岁,不害怕也没什么。
院长不是也没害怕。
黎院长的确不怕,他活了大半辈子,指不定哪天就要给自己送走了。死人有什么可怕的,动不了,也没心眼。哪里有眼前的人烦,仗着在京中做官的舅父的势,胡作非为。
扬齐也算是永安郡一霸了。
虽然不至于欺男霸女,但欺负同窗,那是手到擒来。偶尔看先生不顺眼,会在门上放水,茶杯里放巴豆,半夜里潜进斋舍打人。
只要没出人命,黎院长不想跟他计较这些。
现在,黎院长也是如此。
“快些回去读书。”
黎院长都发话了,柳贰便松开了扬齐。
等人走了,柳贰拱手道:“既然是上吊,为何院长觉得杨先生并非自杀?”黎院长叹了一口气,而后回道:“他虽有几个不成器的儿子,但对学生一向是好的。就是嘴太毒,又严苛。”
杨先生对教学十分认真,今日头一节就有他的课在,怎么会选择这个时候自杀。非要选一天死的话,不是学生休寒暑假,就是沐休了。
杨先生是宁愿自己受委屈,也不会耽误学生们的。只是性子使然,不受学生喜欢罢了。
柳贰点头,进屋与茶花汇总了一下信息。茶花虽然没有发现其他的伤痕,但觉得有一点挺蹊跷的。就是没有挣扎,一点挣扎都没有。
他们来的半路上,雨就停了。
此时外头天气放晴,阳光大好。
黎院长就是怕如扬齐这样的学生来找杨先生的麻烦,才让青先生关了门窗。只因为柳贰夫妇过来,门才被打开了,好在扬齐也看不到卧房这边的情况。但是,黎院长至多只能瞒一天。
柳贰又去检查了门窗和院子里头。
除了墙上有扬齐踩的鞋印,便没其他的了。
扬齐一看就是娇纵的公子哥,真要对杨先生动手的话。蒙头打一顿,或者买凶杀人更加有可能一些。不能惊动旁人,得到的信息,就只在黎院长和青先生之间。柳贰也不得不考虑,真要有凶手,会不会是这两个人联合。
“若是入室杀人,再伪造自杀。杨先生再怎么心甘情愿,也不可能一点挣扎的痕迹都没有。若是先迷晕,再用白绫吊上去勒死他。就要证明他是被迷晕的,需要剖尸才行。”茶花不能在死者家属和官府不在的情况下,贸然剖尸。
茶花不是仵作出身,没有官府的凭证,即便有外人在场,也不足以让人信服。若是有较真的人,官府也不能信,她这尸体就白剖了。
可黎院长就是想先找到凶手,好给杨先生的儿子一个交代。若是他们知道要动杨先生的尸骨查案,只怕不会同意的,还要讹书院钱银。
青先生提议道:“要不告诉娄郡守?”
“也只能如此了。”黎院长想了又想,确定只能走剖尸这条路,就必须告诉娄郡守了。想让娄郡守保密,少不得送一些礼。不管是杨先生的几个儿子,还是娄郡守这,终归是要破费的。
相比那几个人,还是娄郡守这好一些。
黎院长想着该让谁去,正好薛义回来了。
柳贰看黎院长要去找娄郡守,那他和媳妇就不能留下来了。若是娄郡守知道他私下接了案子的话,免不得怀疑他往日也私下接了。
要知道,这些都是能升官的功绩啊。
黎院长也知道他的顾虑,但又不想他就这么回万寿县。佟实衙役虽然也有些聪明,终归不如柳贰夫妇靠谱一些。少不得他们解决不了,还要去请柳贰。一来一回,又耽误不少时间。
“正好我们在郡城有朋友看望,便先不回万寿县了。”茶花想着还要去看呆瓜,跟贰哥和黎院长告辞后,往街上买了一些点心和茶叶。
虽说练裳也不会亏了呆瓜,但上门看望,怎么能一点礼物也不带,终归是不合礼数的。
说来也巧,茶花来的时候,恰好练裳也在。
小宅子里都是女子,柳贰也不好过去,便去了茶馆听书,也顺便打听一下这位杨先生。
茶花留在练裳这边用膳,柳贰在茶馆旁敲侧击的打听了一番。杨先生的二儿子好赌,十赌九输,总是欠一屁股帐。三儿子流连青楼,还没成亲,花钱大手大脚的,因为嘴甜人聪明,在一个酒楼做账房,挣得钱都投进青楼了。
这大儿子倒是老实,却特别喜欢收藏字画,奈何家里钱财都被母夜叉管着,私房钱也不够买一副字画的,三兄弟只好经常和父亲要钱。
学生的束脩分到每个先生头上,其实也没有多少,至少养不起三个儿子。多亏家底丰厚,让他们挥霍到现在。但最近有邻里听说,杨先生已经到了要卖家中三进祖宅的地步了。
这样被儿子拖累,想自杀也没什么吧。
柳贰喝着茶,思考着。
茶花说,安橙发现杨先生的时间,和他去世的时间相差不多。也就是说,前脚杨先生刚死没多久,这安橙就推开虚掩着的门进去了。
今日晨起大雾,若是有人藏在院子里,也不易被人发觉。先生对学生严苛,这也不算坏事。
毕竟,严师出高徒。
月舟书院能出那么多举人状元,也不是浪得虚名。否则京里做大官的扬齐舅父,何必非要让扬齐在这里读书,去京城不是更好。
柳贰想着还要去接茶花,看着时辰,往呆瓜住的小宅院去。正好赶上练裳送茶花出来,茶花想着白弯弯的兄长在月舟书院呆过。便和贰哥商量,以去看弯弯为借口,和白术打听一下。
两个人正要过去,就见佟实过来。
他眉头紧锁,言语着急。
“快,跟我去月舟书院。”
佟实知道柳贰最宠媳妇,肯定不可能去拉茶花的手,但事态紧急,他也顾不得和柳贰一争长短,拉着柳贰就往月舟书院跑。茶花只能和练裳道一声歉意,追了过去。练裳自然没有怪罪的意思,若非茶花他们,她怕是早就死了。
“姐姐,是不是出事了。”
得益于柳爷爷的帮助,呆瓜再也不呆了。
“看佟差爷那么急,只怕是出事了。”练裳拉着呆瓜的手,“若是柳差爷和茶花有什么需要咱们帮助的,姐姐万不会推辞,你也一定不能。”
“这是自然。”
呆瓜在柳家住了这么久,若非是割舍不断和练裳的感情,肯定要一直住在柳家的。也就是太久没见过姐姐了,她没回去看望。还要劳烦茶花姐姐来看她,实在是让她有些愧疚。
“今儿他们怕是有的忙,等过几日,我陪你一道回去看看。”练裳可是知恩图报的人,夫君对她好,她也没看错人。日子过的好,送的礼都大方的很。茶花算是她们姐妹的再生父母了,也该回去看看,多来往的。“姐姐准备礼物。”
姐妹俩说着话进去,柳贰一边被佟实拽着,还不忘回头看茶花。看她跟着,也没人撞着,这才放心一些。不是说黎院长不想声张,怎么娄郡守就这么大大咧咧的让佟实来请他了。
等到了月舟书院,仍旧是从后门进的。
“大事不好了,柳贰啊,快过来。”
娄郡守看到柳贰,不知怎么的,安心了一半。
娄郡守亲自等在后门迎接,带着柳贰夫妇往食堂来。“有几个学生吃了食堂的饭,死了。”
这还是头一次,永安郡发生多人死亡的事。
娄郡守原本以为只有一个杨先生,不管是自杀还是他杀,得了好处,隐瞒一二也无妨。但出了几个学生被毒死的事,他就瞒不了了。
黎院长只觉得月舟书院要完了,一口气没倒上来,昏死了过去。还是青先生找人帮忙抬到院长的斋舍去的。毕竟是院长,不好和他们这些先生在一起住,黎院长有单独的院落。
“这事发生在食堂,根本瞒不住,已经有学生的亲人来闹了。”娄郡守让仵作验了,几个学生是中毒死的。怕佟实解决不了,让他去请柳贰。
佟实知道事关重大,本要去万寿县,好在眼尖看到了去接茶花的柳贰,匆忙把人带来。
学生们都怕下一个是自己,知道消息的,已经跑出去了。剩下没能出去的,也在想办法。
“还有一件事,扬齐死了。”
娄郡守只觉得前途灰暗了。
扬齐可是有在京做大官的舅父啊。
万一参他一本治理不严。
怕是……连万寿县的县令都做不了了。
娄郡守不求有功,只希望无过啊。
扬齐的爹娘倒是没闹,人家坐在会客厅,云淡风轻的喝着茶,只要他给一个交代。
柳贰也没想到会这么严重。
黎院长瞒而不报的原因,是否和毒杀学生有关系。若他早点捉到凶手,这些人也不会死。柳贰忍不住越想越深,拳头也紧紧捏起来。
茶花察觉到贰哥的情绪,上前轻轻的拍了拍他的胳膊。柳贰感觉到媳妇的安慰,回了一个有些勉强的笑,茶花低声道:“也未必就是一个人做的,贰哥,你要调整好心态。”
“茶花,若是我……”
“若是一个人做的,只能说他太高明。”
茶花知道贰哥难受,不说扬齐,就说能送来读书的学生,哪个不是家里的宝贝。都指望着自家孩子能登科入仕,光宗耀祖呢。
但查案这种事,谁能做到万无一失。
怎么能怪贰哥。
佟实去请人,娄郡守让衙役将厨子和伙计单独关押。有人证明,中毒身亡的几个学生,都喝了同一种汤。仵作验出来,是一种名叫蓝草的毒,无色无味,只需要碾出汁来,微量就可入药。但若是多了,顷刻间,能要人的性命。死者会嘴唇呈蓝色,指甲发黄,口吐白沫。
这些人,皆是如此。
诸如砒霜,蓝草等毒,医馆里若是卖,肯定会有记载的,就怕投毒的人是自己去山里寻摸出来的。以月舟书院的存书量,有一本记载蓝草是何模样,生长在什么地方的医书不奇怪。
永安郡虽富了一点,但也有周边县里,砸锅卖铁送孩子来读书的。有些背靠深山的人家,的确是采取方便了些。靠这个线索,找起来难。
柳贰是信不过佟实的,他攀比心太重,难免不会为了邀功,隐瞒一些什么。因而,柳贰自己审了食堂厨房里的人,都是些家世清白,混口饭吃的穷苦人。让他稍微一吓,连采买贪污的几两银子都招了,实在不像能下毒的人。
月舟书院有根据成绩排名分班的,其中天字班最好,地字班最差。而这次中毒身亡的人,地字班和天字班都有。和扬齐交好的都是天字班的,他虽说爱逃课,但学问却是不错的。
地字班的也中毒身亡,莫非是误杀不成。
半锅的汤,是针对谁啊。
柳贰没了头绪,打算先从杨先生之死入手,再问一下学生和先生们。娄郡守迎了柳贰到食堂后,就去会客厅陪扬齐爹娘了。佟实吩咐在食堂的几个兄弟听柳贰调遣,去安抚以及镇压外头闹事的死者亲人了。还有听说死了人,想去其他书院的。连包袱都不要,拉着孩子就走。
谁也难保凶手在不在其中。
佟实不敢放出去,还要把跑了的带回来。
柳贰让人去拿学生名册来,主要是杨先生教的学生都带来。一个个站在食堂外头,不允许他们交头接耳,叫到一个就进去一个。为了防止出现抢饭踩踏,食堂有两个门,进出分开了。
这个出来,那个进去,也不能有交流。
杨先生家儿子来闹,果然不许剖尸。但都到这个节骨眼了,娄郡守也没办法,只好把杨家老夫人请了出来,卧床小半年的人,多亏儿子伺候,还算精神,今儿却白发人送黑发人了。
“剖,查,我儿绝不会自杀。”
茶花得了信,和仵作去剖尸。
食堂里,下一个进来的是薛义。
他刚从万寿县回来,还没喝一口水,又被院长叫来,让他去衙门悄悄的报官。还给了他五十两银票,让他顺手递给娄郡守。
薛义自然不愿意。
“院长,这不是让学生助长贪污之风。”
“薛义,莫非你想看百年书院毁在我手里?”
地字班刘照之死,已经让他损失了一个白术。
再弄出点什么事来,月舟书院就完了。
若杨先生因为家里几个糟心儿自杀,总也要维护他的体面。若是有个凶手,也好隐瞒下来。
黎院长看薛义态度坚决,弯了膝盖,就要给他跪下。“薛大郎君,算先生求你了。”
薛义哪里敢受院长的大礼,忙把人扶起来。
之前院长提拔过他,却不愿意收徒。如今先生二字都说出来了,可见是害怕了。
“薛义,官场自古就有黑暗的地方。你若是能早些见识,日后中举入仕,也多有益处。”黎院长也不愿意这么做,实在是无奈之举。若是哪日被揭发了,只怕他这个院长也做到头了
“院长,我去就是。”
薛义往衙门后头娄郡守住的宅子递了帖子。
娄郡守十分看重这些学生,指不定哪天他们就和他一起同朝为官了。他虽然还不至于去谄媚讨好,但总会卖两分面子的。若是有个需要他参加的比试,他多数也会到场。
对于薛义,他也是知道的。
当年除了白术,就属薛义最让黎院长看好。
白术因为他母亲杀人的事情,不去月舟书院读书了。这月舟书院能依靠的,可不就是薛义。
娄郡守也没有推辞,就赶紧过来了。
谁能想到,最后会变成这样。
茶花和仵作忙活了好久,确定杨先生生前是中了迷香的。但柳贰仔细检查过,门窗都没有破损,总不能是当着杨先生面吹的迷香吧。要说是下在吃喝里,迷香只能昏迷半个时辰。
谁刚起床就吃东西啊。
茶花道:“是特制的返魂香,腹内积了指甲盖大小的一块,喝下去的可能性更大一点。”
从蓝草到返魂香,怕是此人精通药理。
一个也是杀,一群也是杀。
都是发生在书院,难保不是同一个人做的。
柳贰半点不能马虎。
这一忙,就到了下午。
快要吃晚膳的时候,练裳带着呆瓜来了,想给茶花他们送一些吃食。听说月舟书院出了投毒的事情,练裳吓坏了,就怕他们也赶上。
练裳已经出嫁,不好进来,呆瓜还没出嫁,也不好独自进来,就让照顾她的婆子拿了来。白弯弯听说月舟书院出事,也不敢告诉兄长。知道茶花他们在,也想着做些东西送来。
消息传播的快,万寿县都知道了。
柳老头雇了车上月舟书院来。
茶花想着黎院长,先让祖父去治。
她和贰哥也不客气,吃了练裳带来的饭。
白弯弯来的晚了些,茶花问过她的意见,就把她的那份给青先生了。至于旁的人,自然有娄郡守操心。娄郡守也不敢用这里的东西,让旺火楼备了菜饭。里头的学生,外头的家长,还有先生们和他手底下的衙役,哪个都没忘。
知道柳贰夫妇吃了,也就放心了。
娄郡守继续陪在扬齐爹娘身边。
案子没结,凶手没找到,扬齐的尸身被带回了衙门仵作房里。这么明显的中毒,就不用剖尸了。倒是因为杨老夫人的同意,杨家三个儿子没有继续闹下去,仿佛一下子长大了。
他们找到柳贰,知晓他在查这件事。
杨大郎道:“差爷,一定是扬齐,父亲对他是又爱又恨,明明学的那么好,就是不学无术。免不得对他严苛一些,打手板都是常事。”
“他已经死了。”
柳贰上午还看到过的人,下午就死了。
他的心情糟糕极了。
“啊,他也死了。”
杨大郎挠了挠头。
“那也没准是他杀了人,另外有人为民除害。”
杨二郎头脑灵活多了
“对,要让杨家赔钱。”
杨三郎想着自己还没娶妻,爹就这么没了。
大哥的字画能卖钱,正好填补二哥。老宅子还是给祖母住着,他们不能卖。杨家给的赔偿银子,就留给他娶媳妇,他再也不去青楼了。
“我爹前天还说卖了祖宅给我还债,我……”
杨二郎扇了自己一巴掌。
爹那么厉害,做了算数先生,他们兄弟几个也不差的。是他好赌成性,带坏了三弟,让三弟喜欢了青楼里的女人,连亲也不愿意结了。
大哥虽然成亲了,但大嫂管的严。不知道什么时候有了欣赏字画的爱好,银子无底洞似的往里头填。都是他们不成器,不关注爹。
“扬齐不通药理。”柳贰看他们大有去和杨家拼个你死我活的心,便说了扬齐的不可能。扬齐翻墙进来这件事,的确是惹人怀疑。
是为了回来确定杨先生是不是活着,还是用这种行为掩埋他已经动手了的事实。这场雨,伴着雾,其实不离近的话,很难发现对方。
扬齐霸道蛮横,树敌不少。
若是牵扯政事,为了对付他舅父,才想了这么一招。该是杨先生死后,扬齐畏罪自杀才对。
柳贰怀疑扬齐,就去查证了。
能做这些事,需要通药理。
但扬齐于此,并不精通。
柳老头再一次过来,身后跟着黎院长。
柳老头一针下去,黎院长一下就好了。惦记着凶手找到没有,家长有没有闹的,扬齐爹娘肯定来了,有没有人陪着,娄郡守走了没有。
最要紧的,还是找到凶手。
黎院长看柳贰蹙眉,怕是还没解决。
杨家三个儿子看到黎院长,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就差扑到他身上。口口声声说是扬家杀了他们的爹,他爹连衣裳都没穿好啊。
是了,杨先生是起床穿衣洗漱。
汗巾干着,应该是没洗脸。
那么……漱口的水呢?
柳贰又一次来到杨先生的厢房。
他的厢房挨着墙根,斋舍正门有人守着,晚上想出去或是进来,都要叫人打开。想进他的屋子,就只能翻墙了。这大雾的天气,春日里有雨,书院能被打扫的多干净。翻墙的鞋印应该不止有扬齐,很可能是被他覆盖了。
茶花和祖父问了几句黎院长的情况,知道黎院长没事后,就赶过来了。看到贰哥嗖的一下从墙这边上去,而他踩的地方,并不是扬齐进来的地方。“贰哥,可是有什么发现?”
“脚印不对。”
柳贰不好描述,想起青先生会画画,让茶花请他过来。青先生吃了白弯弯的饭菜,表达了感谢。后来去看了院长,又帮着维持书院秩序。
等茶花带他来,柳贰已经进屋了。
“青先生,麻烦您从那上去,把脚印画下来。”
茶花先请青先生画脚印,而后才进屋。
“还有一点,盥盆清水是干净的,他没有用盥盆的话,汗巾是干的,他可能也没用。那么漱口的水用没用,他穿了鞋袜,寝衣没换,头发也没有束上。是见谁耽误了,还是发生了什么。”
柳贰甚至怀疑,真相就在漱口水上。
“漱口用的什么,可少了?”茶花问。
“没有。”柳贰在他们来的时候,问过了其他的小厮,杨先生就是用外间桌子上的茶杯漱口。
五个茶杯,干干净净,一个没少。
青先生上墙借用了梯子,回自己屋拿了纸笔来画。不多时就拿了出来,吹干了墨迹。他的动作让柳贰想,汗巾会不会被吹干。
应该不会。
下雨大雾的天气,不容易干的。
青先生特意画了三副。
一个是两个脚印叠加,一个是扬齐的,另外一个不认识,但能证明还有人翻了进来。
柳贰让人去和月舟书院的所有人核对。
“这个人一定了解杨先生的作息,也知道今日他有课,却不知道他不会选择这个时候死。”
有点了解,但是不多。
柳贰让人问了月舟书院所有人,在杨先生去世前后,都在做什么,可有人能够证明。月舟书院的学生,大多数都很用功。起的早,用了膳就开始读书,互相能证明的不少。
就连扬齐,也有人为他证明。
是管律例的先生,看到他想逃课。
茶花看贰哥似乎又遇到了瓶颈,突然想起来一个事情,便说道:“贰哥,有件事挺奇怪。”
柳贰问:“什么事?”
“消息传递的太快了。”就算是有月舟学生被毒杀,为何万寿县深居简出的祖父都能知道。
“茶花,你的意思是有人故意放出消息?”
那也太大胆了,总不至于是挑战朝廷吧。
“柳差爷,这名册不对。”
黎院长看到白弯弯,不免可惜白术,好在那小子在家也用功。顺手拿起名册看了一眼,发现这名册不是今年新制作的,而是半年前的。
他赶紧让人去找新的,却怎么也找不到。
“天字班如今有四十八个学生,这才四十七。”
黎院长绝对不会记错的。
“还有一个?”柳贰也没想到还有遗漏。
但黎院长就是想不起来是谁。
“是谁啊,是谁啊。”
黎院长也觉得此人就是关键。
他让青先生把所有先生找来,可大家都没印象了。若非天字班培养出来的,更能中举。怕是黎院长也不会去记人数,发现其中蹊跷。
“黎院长,扬齐树敌太多,蓝草获得途径也不容易排查。若是从这方面入手,的确慢了些。”
柳贰也不在月舟书院上学,找人的事,帮不到什么忙。还是茶花想了办法,让他们查一下学生的斋舍。这人来了,总是要住下的。
黎院长让人一间一间斋舍找。
唯独和扬齐同一间的那个,没有在名册上。
“还有人和他一起住?”
大家都很是惊讶。
当初扬齐住进来,可是各种嫌弃。还是黎院长实在没办法,额外允许他带自己的东西。但小厮是绝对不能陪同的,否则就不收扬齐了。
扬齐这才没有闹腾。
“这个人叫……”黎院长怎么也想不到名字。
全院的人都问了。
还是厨子的女儿菜花想起来的。
“他爱吃我的野菜包子。”
菜花做的野菜包子特别便宜,就是她没继承厨子爹的一身厨艺,只能做洗菜的活。是那个人夸她的野菜包子好吃,让她不要放弃学习。
“哦,对了,好像菜花觉得他可怜,只买得起素馅包子,让他来厨房打工,但我嫌弃他是个手不能提,肩不能抗的文弱书生,就没有同意。”
菜花爹好像也想起来了。
“对对,我还看到扬齐骂他,只能吃野菜的人,竟然也配来上学。”有一个人回忆,就有更多的人顺藤摸瓜。这个学生记起来了,另一个学生也记起来了,七嘴八舌的就开始说了起来。
最后柳贰总结。
此人其貌不扬,特别低调。
又或者是,他太不容易被记住了。
好在书院最终翻出了他的入学凭籍,上面画着他半年前入学的模样。虽说不能确定他就是凶手,但他的确是不见了。还和扬齐是一个斋舍的,难保不会知道一些什么。
找人的事,就是佟实忙活了。
柳贰带着祖父和茶花往旺火楼住了一日。
人是第二天在书院藏书楼发现的。
活着。
他承认杀害了杨先生和扬齐。
其他的,是顺便。
他先翻墙进去,因为是杨先生的学生,哪怕是杨先生刚穿好鞋袜,也让他进来了。学生伺候先生,本就是应该的。他把混了返魂香的漱口水给了先生,然后整理床榻,添了洗脸盆里的水,伪造刚起床的样子,用准备好的白绫把他挂上去,计算好高度,踢倒了凳子。
他家里穷,从小下地,力气大的很。
跟着村里的赤脚大夫认识了很多草药。
蓝草和返魂香对他来说,易如反掌。
他说:“明明我很优秀,你们却看不到我。我不敢说和薛义比,但比扬齐是不差的。他趾高气扬的原因,不就是有个做官的舅父。”
他事事努力,却如透明一般。
杀了偏心扬齐的杨先生。
他逃课,先生没有发觉。
扬齐逃课,就打手心。
毒了抢夺他光芒的扬齐。
他和扬齐住一起,别人根本想不起来他。
至于那几个同窗,他也没办法。
半锅汤,赶上谁算谁。
反正,有扬齐就好。
凶手招供,他被定罪。
月舟书院到底是关了。
黎院长自请离开。
柳贰带着祖父和茶花在郡城逛了逛才回去。
“他用什么办法不好,用这种成名。”
茶花不忿。
既然比扬齐优秀,那就站在顶峰。
京城的陛下,见过的人不多。
可谁不怕他。
丞相还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呢。
有能耐就做个大官,总比做杀人犯好吧。
用杀人的方式证明自己聪明,太变态了。
柳老头白了茶花一眼,嘱咐道:“以后少和这小子骑马淋雨,他不金贵,我孙女可金贵。”
“祖父,我一定给茶花买一辆马车。”
柳贰憨憨的挠了挠头。
“哼,回去吧,太腻歪,看着就烦。”
唉,还是早点生个娃好。
他也能有点乐趣。
柳贰牵着媳妇的手回去,茶花突然问:
“官府贴的告示,是不是没他的名字?”
“好像是。”
“他叫什么来着?”
“不知道。”
“算了,这样的害虫不配有名字。”
“恩,以后咱们的孩子可不能做这样的人。”
“咱们也不能忽略了对他的教导。”
“听媳妇的。”
“恩,咱回家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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