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
梧州。
西江岸边，有一处几进几出的深宅大院。院中，绿树葱茏，幽径曲折，碧瓦蓝墙，时隐时现。
这是桂系首领李济深的老宅。王亚樵及手下门徒正寄身于此。
香港遇险之后，王亚樵越来越强烈地感到，戴笠的魔掌离他越来越近，但香港毕竟不是国民党的天下，他只要深藏不露，戴笠奈何不了他！但是，港英当局迫于国民党政府的压力，再也不愿王亚樵频频给他们带来外交麻烦，于是，连下逐客令。王亚樵渐感走投无路了。
这时，与他素有交往的李济深派人盛邀，王亚樵喜出望外，与众门徒乔装改扮一番，将戴笠一伙傻晾在香港，神不知鬼不觉地潜入了广西，李济深瞒天过海，悄悄地将他们一行安排到自己的乡下老宅隐藏起来，王亚樵的行迹突然消失在戴笠的眼皮底下。
一天夜晚，王亚樵秉烛长坐，彻夜无眠。数年来，虽然始终被戴笠追杀，东躲西藏，席不暇寐，但他刺杀蒋介石的决心不曾有半点动摇，哪怕有一线机会，他都要向蒋介石扣动扳机。到了广西，戴笠的罗网撒不到这里，他又觉得，折腾蒋介石的机会到了。他频频拜会桂西实力派人物，谋求共同反蒋，但李宗仁、白崇禧等人，不是客气回绝，便是冷嘲热讽，直碰得王亚樵灰头土脸。失望之中，北上延安的念头再次强烈地涌现出来。
可是，他不知道，共产党是否愿意接纳他。毕竟，他是斧头帮帮主，是个杀手，是个黑道人物。
这时，王亚瑛悄悄走进来：“九哥，该休息了。”
王亚樵苦苦地摇摇头。
“还在为北上的事烦心吗？既然九哥决心已下，何不先派心腹前去投石问路？”
王亚樵沉沉地点点头：“也好！你去把余亚农、张献廷找来！”
王亚瑛爽快地应了下来。王亚樵望着王亚瑛远去的背影，忽然心潮滚滚，他激情难抑，跨到案前，悬腕搦管，泼墨挥毫，写了一首《念奴娇》：
西江烟雨，哭陆沉，魑魅魍魉狐兔。北土沦亡黄流注，中原烽火弥路。悲恨相继，万里烟尘，江山知何处？堂堂中华，怎忍东倭猖寇。
醉生梦死内战，媚倭求存，何言对国人？闽海举城兴义师，苍苍惜太无情。天涯海角，足迹无门，千载留泪纹。欧盟山重，北顾延河锦云。
1936年7月，王亚樵派遣余亚农、张献廷北上延安。那天夜晚，王亚樵送二人上路，夜幕黑云翻滚，星光寥落阑珊，古道凉风飒飒，天空出奇的黑，黑得尺寸之间不见人影。但出了村口，一轮圆月竟然破云而出，月光皎洁如银，满地野草上的露珠，仿佛万斛明珠……
第二日，余婉君带着儿子突然从香港赶来。
她的到来，立即引起了王亚瑛等人的高度警觉。王亚瑛见她虽然一路风尘，面带倦容，但衣着光鲜，珠光宝气，两腮含春，不减当年妖冶。就尖利地盯着她：“你怎么跑到了这里？”
余婉君满脸委屈：“立奎不在了，我们母子无依无靠，接到九哥的来信，只好投奔九哥来了！”
王亚瑛听罢此言，不由心中连连埋怨王亚樵：九哥呀九哥，你好生糊涂，余婉君虽说是立奎的如夫人，但跟我们分手这么长时间，下落不明，我们目前危机四伏，你何苦还要将住址写信告诉这样一个不知底细的人！为了九哥的安危，必须把这个女人支走！
于是，对身边亲信道：“快去，在梧州城里给他们母子安排住处！”
余婉君见王亚瑛满脸警觉，忙掩面抽泣道：“我丈夫余立奎为救九哥被捕入狱，我难道会出卖九哥？你们这样不信任我，我可怎样活下去啊！”
王亚瑛道：“形势危急，不得不防！”
余婉君哭得更痛：“不见九哥一面，我怎能就此离去！九哥在哪里，我要见他！”
王亚瑛冷冷地：“九哥不在广西！”
余婉君赌气似地：“你们不让我见九哥，留在梧州也没意思！我就带着儿子，返回老家！”
她刚要转身，忽听身后有人叫道：“婉君，慢走！”
余婉君回头一看，正看见王亚樵从里屋走出！她立即扑进王亚樵怀里，泣不成声。王亚樵道：“立奎为我身陷牢狱，我王亚樵再不能对不起你们母子！”
他立即吩咐手下，在附近租赁房屋，安顿他们母子住下。
不久，李济深的堂兄李任仁先生设宴款待王亚樵一行，宾主言谈投机，把盏痛饮，不觉日已偏西。这时，余婉君派人来李宅邀请王亚樵，说有急事相商。王亚樵欲告辞赴约，李先生执意苦留，王亚樵只得打发走来人，继续畅饮。
又过一个时辰，余婉君二次派人来请。王亚樵过意不去，又要赴约。李先生乘着酒兴，取笑道：“那个小娘子妖冶无比，王先生英雄一世，且莫栽倒在女人手里呀！”
王亚樵微有醉意：“朋友之妻，如同姐妹！”
王亚樵到了余婉君的住处，天色已晚。他对几名跟随的心腹郑抱真等道：“你们回去吧！见过余婉君，我即刻便归！”
郑抱真道：“九哥，你孤身一人，太危险。还是我们一同前往为好！”
王亚樵焦躁道：“她一个弱女子，能将我怎样？你们步步紧跟着我，不如把握装进笼里算了！”
他见郑抱真几人还不离开，又催道：“怎么还不走？”
几名心腹只得闷闷而去。
王亚樵见楼上亮着灯，叫道：“婉君，九哥来了！”
余婉君娇呖呖地应道：“九哥，上来吧！我正准备酒菜呢！”
王亚樵毫不犹豫，噌噌踏上了楼梯。
他推开房门，刚要迈步，却见屋内灯火刹时熄灭。两条黑影闪将过来，向他迎面撒来两把石灰。王亚樵顿觉目如针刺，眼前漆黑一片。他立即意识到：自己中埋伏了!下意识当中，他连忙就地一滚，可就在同时，埋伏在屋内的数十名特务乱枪齐射，密如雨点的子弹结成了一张大网，劈头盖脸地罩住了王亚樵。
特务们打了半晌，始终不见动静，就收起枪支，蜂拥而来。王亚樵却突然跃起，对准特务连连射击，只听扑扑通通一片倒地之声。王亚樵借机跳出门外，冲下了楼梯。
可是，他刚刚冲出楼梯，迎面又突然射出一排密集的子弹，象烟花一般撒向王亚樵。原来，埋伏在楼下的特务早已堵在门口！
王亚樵躲闪不及，终于重重地摔倒在地……
这时，余婉君突然从楼上冲下来：“子贤，你答应过我，不伤害九哥的！”
程子贤轻轻走向余婉君，突然抽出一把匕首，刺进了她的胸膛……
数日之后，戴笠接到王亚樵的死讯，凝望着窗外，久久无语……
1936年10月，余亚农、张献廷从延安赶回，带来了中共中央同意接纳王亚樵的消息。可是，他们面对的只是王亚樵的一座孤寂的坟茔……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