闹元宵

作者: 云依斐 | 来源:发表于2024-02-27 18:01 被阅读0次

    春寒多雨水,多是多,不大,小雨夹着小雪,像压抑着的哭声隐约在窗外。如果没有一场窸窸窣窣的春雨,日子就不打弯一路蓬蓬勃勃地暖上去。若是遇到一场大雪或者是又一场点绿染青的雨水,冬小麦越过一个冬天,借着雨水滋润即刻返青,然后紧跟着草木萌动,春回大地。

    元宵节在雨水前后。这天早晨,雷打不动要吃元宵。元宵面腊月里先准备了,正月里过年,不能在家里动磨子。早早把元宵面备好的弊端在于,如若遇到个暖和的正月,没到十五,元宵面发酵了,煮出的元宵发红,那也得吃元宵。

    糯米泡一夜,大石磨擦洗干净,一个女人坐着推磨,一个女人坐着连水带米舀一勺子往磨眼里加。推磨的力壮些,加米的不是老婆婆就是小丫头。雪白的米汁从上下磨的磨合处淋漓,落在下面的大木盆里。总要磨到半夜,才能够量。加米的先去睡了,推磨的女人还没有完事,要把这些雪白细腻的糯粉汁沉淀,过滤出水,最后成粉。那个推磨的女人最累,但是往往她是一个家里正当盛年的女人,所以该着她起早摸晚。

    正月十五早起的也是这女人。一家人还在呼呼大睡,她开了门,扫了鞭炮屑,撒一把稻子给几只幸存下来的鸡。三十晚上吃一锅铲热乎乎的年夜饭,正月里每天早上一把黄澄澄的稻子,鸡也要过年的。再到厢房里检看今晚不够一顿丰盛的小年饭。到元宵节,为过年备下的荤菜吃得差不多,要准备一两样新鲜的,再顺手将蔫了的菠菜、黄了的芫荽扔掉。掀开湿毛巾,澡盆里堆着几大块糯米粉团,搬一大块到脸盆里,揉服帖,开始搓。此地并没有芝麻馅儿、豆沙馅儿一说,都是实心。元宵粉沥得正好,搓出来的元宵个个圆滚滚,精神饱满地站在簸萁上,粉烂了元宵会瘫倒,粉干了元宵搓不成团。

    一家人都起来了,有人开始把头往灶屋里伸,急吼吼要吃。灶膛里添把火,滚下水元宵,元宵在水里翻滚,热气袅袅弥散。立春之后,天色逐日清朗起来,早晨的阳光薄是薄,却温和,像一个恶毒的人回心转意,天地都有一瞬间难以置信的缄默。一个村子的烟囱都在往上冒着青烟,一个村子里的厨房都在往外冒着热气。浇一葫芦瓢冷水,盖上锅盖,添一个稻草把子。

    这回水滚了,元宵漂了,就能吃。一碗十个,十二个,十六个,或者二十个,乡下嫌吃东西数数太小气,但是元宵还是要数一数,最好吃个双数。因为正月里,还是要郑重其事备几样小菜。八仙桌上,一碗鸡皮冻子;一碗香菜,淋了麻油;一碗茶叶蛋,因为煮了又煮,茶叶蛋够黑也够咸,真正的入色入味;一碗凉拌,将芫荽、菠菜洗净焯水,挤干水分切碎,豆皮切成丝加盐拌,再搓一把熟花生米撒到上面,淋一点麻油;还有一小碗白糖,有人要吃糖元宵。

    女人又将豆腐干切得细如发丝,还有木耳、笋干、姜都切得细如发丝,油煸,加鸡汤煮,捞到鸡肉,就细细撕了。她做这些的时候从容淡定,搞得在厨房里踩风火轮一样的婆婆都有点缩手缩脚,连讲话声音都放轻了许多。好吃是好吃,吃得一根不剩连汤都喝了。

    女人看看桌上的两个媳妇,来年磨元宵粉,还得自己干,两个媳妇一个都指望不上。眼前还没有分家,大媳妇怀孕了,肚子都要拖到脚面;小媳妇长得单薄,人都没有半扇石磨重,你看她推磨,磨子都不肯动。添了人口,多泡了五斤糯米,推磨推到半夜,现在的媳妇也真是失了家教,小夫妻几个关了房门一点声音都没有,自己也能躺得住睡得着。婆婆也是又累又冷又生闷气,一直咕嘟着嘴。

    孙子已经长到齐八仙桌高,那孩子吃煮干丝吃得舔鼻子舔眼睛,将一碗热腾腾的元宵忘到脑后,女人一筷子刷过去,吼他:“元宵要吃烫的,婆娘要娶胖的!”滚烫的元宵香,吃进去也不容易积食,至于婆娘,当然是胖的能做事,挑担推磨,瘦婆娘是纸糊的灯笼,好看而已。瘦瘦的二媳妇肚子至今没有动静,女人到底还是意难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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