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里打春，男人们都记得要去村头老井里满满挑一缸腊水。立春前的水是冬水，静，用来点豆腐、熬糖稀，豆腐嫩、糖稀甜。若是用了立春后的春水，过年你家的豆腐是酸的、糖稀不甜落得女人好大埋怨。
吃了立春饭，一天暖一天。从菜窖里掏出来的山芋，坏的越来越多，边切边扔。打春之后的田野，像动了心思的闺女，按捺不住飘上眼角眉端，即使看上去还不动声色，心已经开始野了。
“桂花香馅裹胡桃，江米如珠井水淘。”莲花正月十五一早吃了一大碗元宵，又从地窖里抱出一个大白菜，晚上就不见了，即使养母做得元宵又香又甜，那一年才十六岁。莲花是从茅房外墙根儿捡来的，包在一块烂棉絮里，靠茅房的半截土基墙放着，把一早到茅房的男人惊得夹着一泡屎回家。养父母留她下来打的算盘是给儿子做媳妇，儿子五六岁上得了场脑膜炎，如今十岁了两只眼睛从来都瞄不准一个方向。
莲花长到十二岁，养父母怕抓不住这个眼睛咕噜噜转的小姑娘，动了心思要将两人推到一起。要不是养父夏天下地被蛇咬了，无论如何是拖不到长成十六岁的大姑娘。翻年头搭尾，养父去世三年，孝戴满了，莲花就跟六炉店一个男人跑了，她过年看戏的时候搭上的。男人没房没钱，抽烟喝酒外加赌钱，但是莲花吃了秤砣，铁了心。正月十五在养母家饱饱吃了一大碗元宵，莲花此后很久没有吃上饱饭。第二年年前，男人因为腊月坐席吃酒打架伤了人，自己跑了。在四面透风的草屋里苦熬过了年，元宵节这天莲花裹了件旧衣服挺着大肚子回养母家。养母家门口一地爆竹屑，一座盘香在门口气昂昂地冒着烟，门却关着的，门上还是旧年贴的蓝孝联，斑斑驳驳，也没有换新的。养母不肯见，莲花扶着门框，又不走又不哭，就这么杵着。隔壁邻居来劝，莲花也不肯去人家坐，就这么干站着。一时半会都僵在那里，莲花的羊水突然破了，棉裤裆湿淋淋，莲花顺势一屁股坐到了墙根底下，再也拉不起来。
门吱吱呀呀拉开，年年养母都说要给门轴上点香油，年年都没有上，进进出出都响得刺挠人心。养母要傻儿子将莲花抱到床上，一家也就这个傻儿子人高马大有把傻力气。劝和的邻居有小跑着去找接生婆，有的说家里媳妇坐月子还剩着红糖，讨来给莲花。
养母给莲花盖上被子，这是傻儿子的床，被子里头一股熏人的老油味，过年被子又没有洗。养母要傻儿子烧开水，自己去翻炒米桶，要给莲花泡碗红糖炒米，吃了肚子里有力气。她背对着莲花说，生小人是个力气活。
莲花看着窗外，可以看到梧桐树的几根枝条。种在院子里是莲花看了十几年的梧桐树，现在叶子落光了，枝条上干干净净。眼泪顺着莲花的眼角淌下来，莲花伸手揪住枕头擦眼角，枕头里塞了粗粗的稻壳子，略动一动就沙沙响。
莲花生了个女孩，因为这一天正月十五，就叫元宵。莲花说，若是哥这一辈子不接亲，元宵得给哥养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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