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氏恒安公司里,Cindy 拿着一袋卷宗,象征性地敲敲办公室虚掩的门,走到刘家鼎面前:“董事长,这是您要的材料,都齐了。”
“嗯,放着吧,”刘家鼎从电脑前转过头来。
等Cindy 退出去,他才慢慢打开了那个牛皮纸袋。里面有几张照片,一大叠报纸、杂志的复印件,还有一份数页纸的清单。他先拿起了那份清单。出生年月、出生地、家庭状况、教育背景、个人经历、兴趣爱好……他迅速地浏览过去,所有的情况他都已经知道,没发现任何值得深究的内容。
不过他还是感到一阵轻松,如释重负。把那些材料重新放进纸袋里,系好封口,仰靠进椅背里,刘家鼎陷入了沉思。
桌上牛皮纸袋的正面,贴着一张白色标签,上面印着:沈玉翎。
“我只是,想爱你,这一次,”翎子在他耳边低语。她从一开始就是这样说的,可他不敢相信,他的人生阅历不允许他轻易相信。
他已年过花甲,该尽的责任已尽到,辛劳的日子告一段落,又赚得了若干智慧,自认为处在这一辈子的流金岁月,只要按部就班地走下去,生活里再也不会有什么事能令他大惊小怪。
直到沈玉翎冒冒失失地闯入他的世界。面对她的柔情,他深深地被吸引,又不甘心被吸引;企图说服自己去判定她另有所图,又无法确知她到底有什么目的。尤其是他发现自己对她动了真情之后,那种渴望见到她,渴望拥有她的感觉前所未有,其强烈的程度几乎是令他畏惧的。
最困扰他的地方在于,除了她主动告诉他的那些,他对她一无所知。如果,他命中注定是要被这个从天而降的小女人捕捉,甚至于利用,那么最低限度,他必须了解她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女人。
所以,他从奥巴尼回来做的第一件事,就是着手调查她。结果,煞费一番苦心得来的这一袋材料,不外乎玉翎早已告诉他的那一些。沈玉翎并没有骗他,更没有什么不可告人的企图。她的身影,她的神态,在他眼前浮现,笑意灿然。她对他的感情简单纯净,一点杂质也没有。相比之下,这一袋材料的存在让刘家鼎感到自己的自私、多疑与狭隘,不免有些愧疚。
推开桌上的牛皮纸袋,他拨通了她的电话。
“喂,你今天早上这么有空吗?”她明快的声音带笑传过来。
“翎子,我想你。”
“再过几个小时不就又见面了,想什么呢!”她的声音慢悠悠,软绵绵,并没有责备他的意思。
说好了他今天要去接她的,可是,就这样,听着她的声音,他已经情不自禁地浑身燥热,恨不能立刻将她一把拥进怀里:“就是想你……告诉自己不要想,反而更难过,还不如踏踏实实地想。”
“这么没出息!好了好了,不要心猿意马了,”她像是在哄一个不懂事的孩子。“集中精神把该做的事情做完,准时过来。”
“……好的,遵命。待会儿见!”收了线,他恋恋不舍地放下电话,不自觉地顺手摸了摸自己的脸。不用照镜子,他也知道,这张脸的眉梢眼角爬满皱纹,自己最好的时光已经过去,在遇到她之前,已经全部过去。
他和她的年纪,相差整整三十载。在宇宙无边无际的苍茫里,三十载算得了什么,亿万年也只是弹指一挥间。而这三十载横亘在他们之间,就是一道无论如何努力都休想跨越的万丈鸿沟。
然而,她是那么可爱,他是那么爱她!
他自己也悲欢离合大半生了,经验告诉他,所有圆满都只停留在人类善良的愿望里,无论当事人如何孜孜以求,不如意事从不肯止于十之八九。天底下,什么样的苦难劫数都会有,他从来没有害怕过,也从来没抱怨过。
但是啊但是,今时不同往日。往日他的生活也不过就是一杯白水,今日,他有了活色生香的沈玉翎。为他展开生命里荡气回肠的华彩乐章,简直令英雄也要为之气短,何况他区区一介肉体凡胎?有她在怀里的时候,真忍不住要痛恨,痛恨为什么不能用黄金万两,买一个太阳不下山?!
他默默地把那个牛皮纸袋重新拿在手里,默默地抚摸标签上的名字。沈玉翎。她还年轻,她还不会懂得时间可以多么残酷无情。尽管相遇太晚,毕竟还是相遇了,如果他最终只能亏负她,那么,他也要尽最大的努力去保证,保证她绝不会后悔,在今生的岁月里深爱过他。
该出发去接她了,他把纸袋锁进了书桌的抽屉里。
玉翎下了班,刚走出“夕阳红”的大门,发现外面下起了绵绵细雨,刘家鼎已经撑着一把大大的黑雨伞走了过来。
“别淋湿了,”他揽她进怀里,帮她扣紧短风衣,拥着她踏过湿淋淋的柏油路面,坐进他的车里。
“翎子!我真的很想你!”他几乎立刻就捉住了她的嘴唇,她的凉凉的,涂着淡色唇彩的嘴唇。怀中娇小柔软的身子,让他饥渴地在她耳边辗转叹息:“你呢,有没有一点点想我?”
“好像有,又好像没有,”玉翎看着他,清幽的眸子晶莹剔透。“不用想,因为你好像无处不在;想不起,因为你确实哪儿都不在。”
“哦?那么,我现在在哪里?”
“梦里,太虚幻境。你在太虚幻境,”她又冲口而出。
“环境?”刘家鼎听不明白:“什么环境?”
“不是‘环境’,是‘幻境’,太虚幻境!唉!”身为华裔而不懂得《红楼梦》,简直令人同情。她不无怜悯地拍拍他的手,开始讲故事:“太虚幻境在贾宝玉的梦里,里面有个警幻仙姑……”
太虚幻境。啊,堪叹古今情不尽,可怜风月债难酬。那痴男怨女的孽海情天,不在梦幻以外的任何地方。
车子发动起来,玉翎并没有问他要带她去哪里。和他在一起,所有的事情都变得很简单,她不必思考,不必选择,不必盘算,她只要服从安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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