卑微的爱

  “那……要是我答应做你女朋友了，你以后可不许再喜欢别的女孩子了。”伊然仰着头看着对面高出了他一个头还多的男孩。然后她不说话了，努努嘴，偏偏那双眸子却是会说话似的——藏了一个宇宙在里面。“我……我……当然不会喜欢别人了！那……那……你是答……答应做我女朋友了吗？”他想了那么多个日夜，而眼下这一刻竟真的站到了他面前。诚惶诚恐，他起手挠了挠头，觉得自己的问题有些白痴。放下手又捧着女孩的手抬起：“我……我真的太开心了，谢谢你伊然！谢谢你给我这么个机会……”像一个得了自己心爱玩具的孩子，小心翼翼的将那双手捧到嘴边，随即落下一个极其轻柔的吻。伊然看着这一切，觉得好笑。她心想:“他可真是个极其单纯的男孩子，现在这个社会，这样的男孩子可是不好找了。”

  “喂，你该回去了，再晚些楼管就该让你睡水泥路上了。”她轻轻的一侧头，乌黑的长发从肩头滑落，一直落尽抖动了一下的空气里。“伊然，那明天……”“明天？”她轻巧的抽出手，眼睛眯成了一道月牙，“我早上想吃清水街的那家的包子。”清水街离着校区两条街，说远不远，但是对于一个习惯了晚起的人来说——说近也不近。“好冷。”她夸张的打了个激灵，然后踮起脚尖在勉强够到的地方落下了一个蜻蜓点水的吻。“我要先上去了”也不等他的回应，就一溜烟的跑进了宿舍楼。娇美的倩影消失在了男孩的视线中，嘴角却还听留着蜻蜓点水的吻的温度。

    懒得等电梯，她便一口气爬上六楼——生活总是这么奇怪，走走停停的觉得分外辛苦，反而是一口气做完了却不觉得累了。溜进宿舍，直奔阳台而去。就透过阳台上晾晒的乱七八糟的衣物间的缝隙往外看——他果然还站在楼下，浑身被灯光裹挟着。不知为何，她想起了裹了鸡蛋液的馒头——那是一道菜，做法简单但是味道还不错的一道菜——他也是她桌面上的一道菜，当然，不只是他，她有好多道菜，他们总是争抢着送到她面前来让她品尝。于是，她的味蕾被他们宠坏了。

她是交往过好多个男朋友的，各种类型的都有，她总是能在男朋友的圈子里却如鱼得水——她对男生向来是拿捏的住的，这点可能像极了她母亲。她是极富读心天赋的魔法师。他们想的是红酒她变成了便是高脚杯里红色的一抹，他们想的是啤酒，她便化成啤酒杯里的黄的一股，若是他们想到了白酒，她便又成了那透明的精巧的小杯里的一撮了。所以，她是男人胸口的一点朱砂泪，平凡的没什么，但总是出其不意就荡在心头。

  “看够了就腾个地方给需要的人。”女声窝着几分幽怨，又混杂了几分不屑。一个被男孩子宠坏了的女孩子在她的女朋友之中往往是不被待见的——女人总是充满嫉妒的生物，尤其是在这个本就花枝招展的年纪。伊然没有说话，只是在脸上摆出神气然后退出了这拥挤的空间。她们于她总是嫉妒的，所以她知道她的神气定会刺痛一些人。她从来不觉得有什么不合适，因为她觉得她的神气跟清洁工的票子一样都是凭本事赚来的！她是干净的，她是纯洁的，至少她是本真的——不像她们，充满铜臭味的矜持。

    她躺在床上，脑海里映出刚才男孩羞红的脸。他不是她喜欢的类型。其实，她根本不知道自己喜欢什么样的，毕竟是习惯了见一个爱一个的人。而且，于爱情，她向来是只谈情不谈爱的。他不是她第一个说喜欢的人，也不会是最后一个。他不是她第一个男朋友也不会是最后一个。这么想来，她倒对他生出有几怜悯——于她，他竟什么都不是。那为什么偏偏选中了他？因为他有对她的热烈而卑微的爱啊！

    张爱玲说，喜欢一个人，会卑微到尘埃里，然后开出花来。爱总是卑微的，先爱的那个人于是卑躬屈膝的去留住另一个人。在爱的初始，说爱的那个人会不遗余力的对另一个人好，遇到领情的还好——有了回应，乃至有了一份同等重量的爱，这便是开花结果的了。遇到无心的人，一直的付出便是乏了，再遇到对自己好的人，便忍不住“移情别恋”。这时，若是那个一直在享受的翻然悔悟了倒也是晚了的。我们可以容忍自己爱的人不爱自己，却忍不得爱自己的人转而爱别人。若是又哭着喊着求爱去，又变成这一边的卑微了。所以，爱情里都是卑微的。

    爱总是这么卑微。

    她看着天花板，痴痴的静默的笑了几声。笑这世人的愚钝？不见得。她也不是出世了的人。

    爱是卑微的。她想起她的母亲，那个把一切押给一个男人的人——她生的是极其好看的，骨子里遗传下来的格外会撩人。只是，断不该那么绝对——只是一眼便定了终身。女人最美好的年华便是那十几年，而十几年一晃就完了。男人不一样，即使老了还是有人爱的。所以当繁华落幕，那个男人转身睡在别人的身边时，她便从一个女人变成了一条野狗，开始见人便咬。这个世界本应该对这种可怜的女人给于足够的同情的，可是同情是填不满空虚的。奢求不到的爱变成了各种卑微，低三下四换不回，倒是多了冷眼相看的旁人。

    这是个当代的悲剧吧，可是这样的悲剧在这个时代司空见惯了，便也成了寻常事——寻常的事便算不得悲剧了。

    阳台的外边是万家灯火，整个城市的故事都写进了形形色色的灯光里。灯光打亮了这个城市，倒也真成了“不夜城”——谁知道，这样一个夜晚又有多少艳丽的故事发生了呢！

    十一月的海城早被海风吞噬了，冷意，逼得人早早的套进了棉衣里，而且是一套就出不来了的。“这么冷，他该走了吧？”她在心里嘀咕，却被自己的念头吓了一跳——什么时候，她竟也会关心人了！转念一想，不过还是怜悯吧，是内疚在作怪！她这个人是断然不会爱人的，她母亲是前车之鉴。她要做的事便是跟不同的男生谈恋爱，然后享受他们的爱。她的心很大很深，像个无底洞，所以她要很多很多的爱来填充。爱是卑微的，所以一个人的爱总是有限的，当一个人的爱死掉了，她就要去找另一个人重新续上。她是不会让自己那被爱的蜡烛燃尽的！可是她现在还年轻，还漂亮，还是在女人最好的那十几年的光阴里，再过几年呢？她该再去哪里寻找爱来填满她的无底洞？

    她望着天花板的眼变成了两只空洞，好似要把天花板以上的东西都吸引过来。可是，天花板上也是空洞洞的！

    或许她该找个人嫁了，找个好人，像这个会脸红的单纯的大男孩一样的好人。哦！真可笑！那她岂不是也要把一生押在一个男人身上了？她想象不出自己变成一条疯狗的样子。

    大灯灭了，寝室里渐渐只剩下了下铺翻书的沙沙声，一缕台灯的亮光从床帘的缝隙里不安分的溜了出来，跟黑暗的一角谈起恋爱来。枕头上有一股热流。不一会热度散去了便只剩冰凉了。她想，也不知道今年冬天的第一场雪几时能来。她又想，该来的总会来不去想也罢，反正明天早上一定会吃到清水街的大包子的。

    还有什么比这个更让人开心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