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院子（一）

1939年6月21日是端午节，恰逢夏至节气。

图片来自电视剧《金粉世家》剧照

百花村最美丽的姑娘蓝月儿心情轻畅，她家院子里种了七棵合欢树，今年六月花势奇好，满院清甜，远看粉云缭绕，如坠仙境。

蓝家院子常常门庭若市，求学问道者络绎不绝。没有人会想到多年以后，这儿会成一个空院子，满院凄凉、草比墙高。原本使人觉得亲切的红漆木门，退了色，破了洞，黑黢黢使人生怕。

月儿在合欢树下支起爷爷的太师椅，从父亲书架上拿一本《红楼梦》，津津有味的读起来。

月儿的父亲蓝钧山笑着走过来，摸摸女儿青丝正茂的头，宠溺的说：

“这书有毒呢，会让你上瘾，也使你伤心。”

蓝钧山识得四书五经，通晓天文地理，是十里八乡有名的才子，不问功名、不求显达，带妻女安居在此乡野小院。母亲蒋秋雨蕙质兰心，细致周到，既可做贤妻良母相夫教女，用有限的食材烹得佳肴三千，采乡野山花妆点家中景物，亦可谈论世道万象，与父亲举案齐眉，时常为他红袖添香。

在月儿眼里，父母是最使她艳羡的一双佳偶。她问父亲：

“贾宝玉若是像爸爸一样，不生长在贾府大宅，而是我们这三分小院，林黛玉若是像妈妈一样，没有多愁多病身、也没有七窍玲珑心，会做饭种花生养娃娃，红楼梦就不是这么声色无常的大悲剧了？不过这样也许就不好看了，要恩爱小夫妻我看你和妈就行了。”

“艺术和生活不一样啊！”蓝钧山觉得女儿的问题十分有趣，“悲剧更具有醒世的功能，你看莎士比亚的作品，全是悲剧，《红楼梦》若是写成大团圆，就没有这么高的艺术价值了。”

……父女俩对《红楼梦》探讨良久，忘了时间，母亲秋雨端了一盘自己做的龟苓膏，笑吟吟走过来：

“清利湿热，降火除烦了！妈加了金银花、蜂蜜、甘草、土茯苓，主要是还加了你最喜欢的合欢花，拿甜牛奶泡着，你试试，很香的。”

一家三口正其乐融融的吃着龟苓膏，门口进来了一位年青人，青衫素衣，温润如玉，他先是鞠了一躬，彬彬有礼的说：

“蓝先生，蒋先生，蓝小姐，问你们安。”

“哦！是子思啊！”蓝钧山忙迎上去，“好久不见啦！什么时候回来的？”

蓝月儿好奇的问妈妈，“妈，这位是谁啊？”

“任子思，你爸以前的学生，后来去上海读书，很多年头不见了。”

图片来自《金粉世家》剧照

秋雨招呼子思合欢树下乘凉，也给他端了一碗龟苓膏，几个政府的人找钧山，一起严肃的说着什么事，秋雨看看时间将到饭点儿，起身去了厨房，只剩下月儿和子思两位年青人。

子思问：“听说蓝小姐饱读诗书，怎么不去外面的世界瞧瞧？”

月儿问：“外面的世界有什么新鲜的？”

子思说：“像蓝小姐这样的积淀，至少可以在上海做一名女中教师。”

“在这里我也能教人认书识字。”月儿说。

“上海天地广大，各种新思想新青年云集，每天睁开眼睛世界都是新的，蓝小姐可以试试。”

“那你怎么回来了？”月儿狡黠的笑着问他。

“我是想请蓝先生和蒋先生去山海大学任职，他们这样的人才埋没于乡野，实在可惜。”

正说着，蓝钧山回来了，月儿问他什么事儿，他摇摇头说没什么大事，但又神色凝重。秋雨端来了他最爱吃的葱油拌面，他却吃的索然无味。

是夜，月儿听见父母说话，父亲说：

“形势不好了。”

母亲说：

“可怜月儿，没长在太平世。”

父亲说：“月儿大了，该说说婚嫁了，今天的任子思你觉着怎样？”

母亲说：“看起来倒是个好孩子，只是总觉得不踏实。”

“咱家宾客众多，门下学生少说也有百十来号人，富贵显达不要，行事乖张不要，邪魅狂狷不要，平庸粗俗不要，你这选女婿的眼光啊，可是太挑了？”父亲不知是开玩笑，还是真的在责备母亲。

母亲叹了口气，“睡吧，后面观察观察，说不定月儿自己就找对人了。”

任子思自端午那次登门拜访以后，来得更勤快了，有时来说服钧山秋雨去上海任教，有时并不提这个，只带一本书，去找蓝月儿。二人坐在合欢树下谈天说地，好不快活。

图片来自《金粉世家》剧照

蓝家虽然来客频繁，却多是一些无趣之人找钧山，一本正经的说些月儿无法参与的事情，子思不一样，子思专门找月儿，还给她带来新气象。

有一次子思问月儿：“村子是百花村，可你家单单合欢树种的多，合欢树虽寓意美好，但我也听人叫它鬼树鬼花。”

“那我给你讲讲为什么叫鬼树鬼花吧”，月儿浅浅一笑，徐徐道来：

“古时候有个秀才的妻子，名叫合欢，生的娇美，却疾病缠身。他们夫妻恩爱，育有一双可爱的儿女，无奈合欢因病离世，她的灵魂不愿离开丈夫子女，就寄身于门前老树上，每晚从树上出来，看看自己的孩子和丈夫。”

“这是温情版，还有脊背发凉版的。”月儿继续说。

“据说在人死后的头七之内，如果想见死者就要手持合欢花，晚上12点站在合欢花树下，默念想见之人的名字，想见的灵魂就会出现。相传村子里李夫人就这样做过，她说她见到了死去的李老爷。不过人们觉得她现在疯疯癫癫，也不知是真是假。”

子思听得入定，怔怔的发呆，月儿调皮，“哇”得吓他一跳，子思手里的盖碗茶杯掉到地上。

“有这么害怕吗？”月儿笑问。

“应该是使人恐怖的，怎么给听出深情了。”子思不好意思的抓抓自己耳朵，净白的脸居然羞红了。

在那么一瞬间，月儿觉出了子思的可爱之处。

图片来自电视剧《金粉世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