爷爷的果园

作者: ea28549e741b | 来源:发表于2017-11-10 08:03 被阅读36次

    大土坡的西边是生产队解散时分给爷爷的一片果园。

    我喜欢那里,并且对它的记忆总是停留在夏天,一切都是绿色,炎热,甜蜜,令人垂涎的。

    在那段日子里,我每个晌午都顶着烈日,拎着奶奶装满饭菜的铝质饭盒,一路跑出村子。

    来到果园,打开藤门,穿过挂满桃子的果树登上最高处,那是爷爷的小窝棚,

    四根长木搭成的架子,稻草覆盖的屋顶,底下用几块厚木板,钉在离地半米的木桩上,板子上铺着凉席,爷爷就坐在上面抽旱烟。

    我呼哧带喘坐在他旁边,闻到他身上散发的烟油和汗混合气味,那是庄稼人独有的,也是那个时代老人的标记。

    我一声不吭,就坐在他身边。

    他见我板板正正的,就会把几颗被喜鹊啄过的桃子推给我,吃吧,喜鹊吃过的都甜。

    经允许,我才敢拿一个,来到外边找一片大叶子,擦掉桃毛,吃起来。

    (你也许好奇自己家的桃子想吃就吃,况且还是几个被喜鹊啄过的,况且那年头桃子也不值几个钱,但我不敢在爷爷面前造次,这才是主要原因,他是个严厉,古板的老人)

    是啊,果然是甜的,我转身问爷爷,为什么喜鹊吃过的就甜?

    他没回答,因为他嘴里塞满了饭。

    我吃完了桃子就会走出窝棚,看远处的稻草人和电线杆上叽喳叫的喜鹊,仿佛他们两个并无交集。

    我猜大概爷爷也不能知道,为什么喜鹊就能选出甜的桃子。但是我们都知道,被他啄过的桃子一定卖不掉,这就便宜了我这张馋嘴。所以这么看起来,喜鹊还不算太坏。

    我来到窝棚后面,因为那里有两颗毛樱桃,一颗结红色樱桃,一颗结白色樱桃。我摘几个红色吃下再摘几个白色吃下,比较起来白色要甜一些。就这样,不知不觉中我也和喜鹊一样,学会了挑选甜的。

    我吃完了樱桃会站到高处,目光在园中巡视,最北边是十几棵五月红,桃如其名,就是在农历五月份成熟的桃子,个大,肉脆,味道酸甜,但那些桃毛,如果沾在身上,那奇痒的滋味,令人久久难忘,五月红因为成熟的季节比较早,所以现在整棵树都没有一颗果子,只剩树叶。

    再往南是一大片甜桃树,专业叫法应该是水蜜桃吧。我也不太清楚,只听爷爷怎么叫,我也就跟着一样叫。

    甜桃,当然就是甜的,肉白色,软,一般都卖给罐头厂做罐头,我不大喜欢这种桃子,觉得没味道。

    比起味道,爷爷更关心天气,他总是心事重重的看天,担心在果子成熟的季节里下雨或冰雹。雨水会让桃子因为水份太足而裂开,变得卖相不好。甚至更快腐烂。

    而冰雹会砸烂所有桃子,那是毁灭性的天灾,爷爷最怕这个,也包括其他果农,所以,总听爷爷说如果冰雹来了,政府的人会用土炮将天上的云彩打散,这样就不会下冰雹。

    我听的云里雾里,真是不明白,政府的土炮威力到底有多大,怎么能打散云彩,只觉得这事没有科学根据,只有爷爷这样没文化的老人家才会相信这种鬼话。(长大后才知道土炮确实可以打散冰雹)

    还好,那几天没听见炮声,也没下雨,也没冰雹,只有几个小毛贼夜里溜进来,摸黑偷走些生果子,爷爷腿脚太慢没能抓住。

    过了那几个闷热天,果子也长的饱满,各家果农见面都要夸赞几句(类如这,今年好天气真好,或者天老爷真是开眼啊,之类的话。)。

    但事情,总没有一帆风顺,天老爷总是变着花样的出难题,虽没有恶劣天气,但来了一件更可怕的事,罐头厂收桃子的卡车没有如约而至,一天,两天,始终都没等到收货卡车。

    可是时间不等人,天又下起阴雨,爷爷只好展开自救,他赶着驴车,把桃子装上,我坐在后面。

    我们爷俩用塑料布各自裹住身体,冒着小雨天不亮就开始从家走,四五个小时后,到了集市,开始卖桃子。

    我帮他算账,看摊。(具体什么价格实在记不清了,大概也就两三毛钱一斤的样子)

    雨一直下,过了中午,集市散了,只剩下我们爷俩裹着塑料布站在驴车前,看着挑剩下的桃子,计算卖了多少钱,顺便回忆一下有没有少收或漏收的钱,若是有,那还要停下来,心疼上一阵子。(总之,算了好久。我们爷俩似乎对做买卖都不大在行)

    没卖掉多少,明天还要来。爷爷说。

    我才不关心卖了多少,只觉得肚子饿得难受,想要吃东西,又不敢说。

    爷爷反复数过几次手里的钱后,用塑料袋子,一层又一层包起来,装进衬衣内侧口袋里。

    一切妥当,他才会想起中午饭的事呢。

    结果令我大失所望,老爷子太抠,只买了两个馒头回来当午饭。

    我没吃,也不说话。明明那些油炸糕飘来的香气,早已让我流下一大碗口水,但,最终,还是没敢跟老爷子说,我想尝尝。

    (虽然,那一天没能吃上油炸糕,但我始终对那香味念念不忘,于是回家后,我委婉的跟奶奶说,明天我就不跟爷爷去卖桃子了,奶奶就问,为啥呢,我说,我不爱吃馒头,那你爱吃啥?哈哈哈,我敢肯定,当时一定咽口水了,就在对奶奶说,我要吃油炸糕的时候)(当然现在的人们根本无法理解油炸糕怎么能够把人馋成那样,是的,连我自己都无法理解,但当时却是馋坏了,所以,对这一情景至今记忆犹新。)

    于是第二天,我们又去卖桃子时,抠门的老爷子,真的买了油炸糕。

    而他自己,依然吃着馒头。

    就这样,四周都是雨水,驴车走上回家路,我们爷俩躲在塑料布底下吃着中午饭。

    大约一个星期后,品相好的都在集市卖完了,品相不好的都送给亲戚邻居吃了,烂的挑挑拣拣能吃的吃,不能吃的就喂猪。

    总之不管咋样,那些甜桃总算处理光了,可是一个问题摆在全家人面前,如果明年罐头厂依然不讲信誉怎么办?(父亲和叔叔们给出的意见是把那些甜桃树砍了,种点别的,年代变了人不会像原来那么讲信誉的)当然,老爷子是不会听从这样的建议,在他眼里,那些果树都倾注了他的心血,哪能说砍就砍。

    最终结果是,他决定再坚持一年,并且他认为,明年罐头厂一定会来,他们不能连着两年都说话不算数,得像个爷们吐口唾沫成个钉。

    当然,那是他一厢情愿的。

    关于他们当时争论的焦点,还有谁对谁错。我不感兴趣。

    我关心的是甜桃南边那一片就快成熟的黄桃和血桃。

    黄桃的皮和肉都是黄色,肉质紧实,嚼起来酸甜。

    血桃,个头很大,尖尖头,味道酸,果肉鲜红,汁也是鲜红,染在手上洗不掉,染到衣服上就=挨揍。

    还有几颗嫁接的桃树,那是同一颗树分别嫁接不同品种的桃枝,最后,结出好几个不同种类的果子。哈哈,很奇怪对不对,那是爷爷的杰作,据说产量还很高。

    当黄桃和血桃摘完以后,整个果园就只剩下最北边几颗毛桃树,对我来说此时的果园渐渐失去吸引力。

    剩下的几棵不起眼的毛桃树,果子小,毛又多,味道不好。又硬又涩,钩不起我的半点兴趣,就连小偷都懒得来偷,所以自此开始爷爷便不需留下守夜。

    我也不会踏足果园半步。

    在毛桃收回家大概半个月后,天气变凉,我生了病,躺在炕上,奶奶把几颗洗过的毛桃放在枕边。

    我磨磨蹭蹭拿起来,咬了一口,酸甜适中,果肉松软,我惊讶,同样是毛桃,为什么晚几天吃,味道竟变得这么好。

    之后,一发不可收拾,几个桃子一口气全被我吃光,接着又要。

    奶奶不给,(因为之前我曾有过几次吃水果太多,而呕吐的不光彩历史,那时候的我,对酸甜的东西没有抵抗力,明知道吃太多会吐,仍会不停的吃,不停的吃,直到吐了为止)所以奶奶甚至都不敢让我见到存放毛桃的地方。

    后来,还是被我找到,在仓房存放地瓜的窖子里,几个柳条筐装的满满的毛桃,那里散发着一股让我迷恋的气味。

    从此开始仓房成了我最常光顾的地方。

    当时,我不明白爷爷为什么要把毛桃和地瓜放在一起,

    现在想起来,他是有用意的,地瓜一定是能够加速毛桃成熟,还能让桃子变得更甜,一定是这样。

    从此,我对毛桃的看法改变了,它不再是小个子,毛多,又酸又涩,成熟最晚,相貌最差,最不起眼的,最终,在爷爷手里,它将成为最好吃的。

    对于毛桃来说,这是一场丑小鸭变天鹅,屌丝逆袭的故事。

    从春天开花,再到座果,一直不停的吸收大地中的养分到晚秋。比其它桃子多出更长时间的日晒雨淋,自然而然的它果肉中积存的营养就最多,对于不懂它的人,只会让它成为猪食,或者任由它烂在地里。对于懂它的人,它就是人间蟠桃,那就是给劳累了一年的种桃人最好的奖赏。

    第二年,没等到开春,整座山几十户果农,像约好了似的各自砍掉了果树,只剩下爷爷一片孤零零的果园。

    很显然,罐头厂才不会为了爷爷几百棵果树就开车跑一趟,于是在父亲叔叔们的劝导下,爷爷忍痛砍掉了所有果树,没人知道他当时怀着怎样的心情。

    如今那所有的事情都过去了。

    而就在昨夜,我努力想去回忆冬天的果园到底是什么样子,是否覆盖过雪,是否所有的树都落光了叶子,是否见过一个老人在园子里除草,喷农药,施肥,剪枝,吸着旱烟,望着星星守着夜。

    可是,没有,哪怕一丁点关于它衰败时,夜里,冬季时的记忆都没有。

    我能回忆出的,就只有夏天。

    我见过的,只是一个结满桃子的果园。

    后来就没有后来了,果园变成一片玉米地,一点痕迹都没剩下,仿佛从不曾存在过,一度我都曾怀疑过这段记忆是否真实,因为很多年后,站在那个玉米地上,我找不到半点果园存在过的证据。

    又或许,他只在我心里,那个绿色,甜蜜,让人流口水的地方,对此,我,已经足够。

    因为,在那里,爷爷的果园里,我学会挑选最好的桃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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