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谢小疯
1.谁怜戏子
北有长青太白山,南有云梦惊鸿山。此二地仙修之风尤盛,不论贫富,不论贵贱,家家都以能出个剑仙为荣。世家子弟自不消说,那必是从小便被送入山中拜师求艺的,贫贱之家有缘仙门的则极少。自古云梦大泽一带灵力充沛,人杰地灵,云梦子弟个个灵秀,而云梦惊鸿比之长青太白风气又更加开放,来拜师的、来投奔的、来沾点仙气的人络绎不绝,故而云梦也连带成了繁华之都,好不热闹。
云梦街头纷纷攘攘,冰糖葫芦、芝麻香糕、糯米汤圆的叫卖声此起彼伏,点绛楼坐落于云梦正中心,生意当是最为红火。此为云梦最大的酒楼,无论环境还是菜品菜色一律上佳,妙的是,菜价却只比寻常酒家贵一点点,遇上惊鸿剑仙更是酒水小菜全免,末了还打个小小折扣。于是稍有身份的人便乐于来此小坐,以攀扯上一两个道长为荣,说来也倍儿有面子。
这点绛楼前最是喧闹,耍猴唱戏玩把式、算命画像猜字谜一应俱全,简直像个小型的勾栏瓦肆。
闹市中,一褐衣青年摇扇徐行,一路东看看、西望望,说不出的清闲自在。走到一处,忽然停步,原来面前是个戏台。
一红衣女子以青纱遮面,缓步上台,手里抱着一把梨木琵琶,走到台中微施一礼,坐定。旁边便有小生清脆地报幕道:“我家姑娘是云梦第一楼新角,今日首台演出,便在这点绛楼前为大家奏一曲《醉花阴》,以此感谢各位捧场!”场下一片欢呼鼓掌之声,褐衣青年也微笑合扇,跟着鼓了鼓掌。待得喧哗稍歇,那小厮微微一笑,又恭声开口:“大家皆知,这首台演出乃是‘定乾坤’,姑娘日后的福运财运皆在于此,本该多讨些赏金,也是讨个开门红火的彩头。”说到此处故意打住不说,人群中嘻嘻哈哈,彼此心照不宣地笑笑,那小厮面白如玉,伶牙俐齿,见众人的兴致被一吊再吊,才接道:“我家姑娘有言,云梦能人辈出,风雅名士尤多,这首次登台,却是想讨一张小像留作纪念。”
一言罢,台下哗然,台上的少女似是含羞,微微低下了头。看客惊奇后却也了然,这云梦歌姬首次登台,通常都会想些新奇玩意来加深众人印象,以便为日后开辟道路,这倒也不足为奇。褐衣青年却是目光一亮,似觉有趣,手中的扇子也顿了一顿。
那少女略施一礼,并不摘面纱,上身端坐,琵琶竖立,半掩玉面,右手轻轻拨弦起手。刹那间似薄幕揭开,琴声如水泻地,没有缓缓铺垫,琵琶女右手急速轮拨,本是一曲哀思,却带上了几分急切,那阁中少妇不似苦待夫归,倒像骑上骏马在乱世中飞驰,直奔向远方的人儿身边。这少女的琴艺不算惊才绝艳,却也称得上上品,独具一格。少顷,一曲罢,早有人为人群中跃跃欲试的富家公子们递上了笔墨纸砚,更是贴心地准备了一排案几。
人群中不乏雅士,稍一沉思,便即提笔,几笔勾勒,红衣女子已是手抱琵琶跃然纸上,竟与真人几乎无异。不消片刻,已有十余张画作被侍立在侧的小厮们呈于台上挂为一溜,只待画中人亲自挑选。云梦大多世家子弟,自小学画的人不在少数,女子将那十余幅画挑了一圈,摆出一副个个皆流连的样子,竟是难以定夺。此时又有新画被陆续送上台,看客中叫好声此起彼伏,那褐衣青年却连连摇头,又低头构思。
那女子正为难之际,褐衣青年忽觉身边一阵风刮过,只听人群中几声惊呼,抬眼望去,却是一道粉色身影牢牢站在了台上,那女子惊吓莫名,台上小厮立马围上,那粉衣公子却不急不慌一挥衣袖,左手一抖,露出一副对折的画来:“哎,别忙,我也是来献画的。”说罢恭恭敬敬向着那女子弯下身子,双手将画举过头顶。
小厮们疑虑稍消,没有上前,却也没有放松警惕。那红衣女子很快镇定下来,小声向他们吩咐几声,小厮们得令退下台去,先前那伶牙俐齿的报幕小生则留在台上,大方说道:“公子既要亲手赠画,想必也是为了表达对姑娘的倾慕,我代姑娘谢过了,请将画作交给小人。”说罢伸手去接。
那卷发公子却直立起身,横跨一步来到女子另一侧,褐衣青年这才看清,那卷发公子一身粉衣青纱,胸有成竹地立于台上,面带笑容,看上去富贵华丽,倒也风流。二人视线相接,粉衣公子大方一笑,点点头,眼里却露出一丝狡黠。褐衣青年礼貌地点头回应。
待得场中安静下来,那粉衣公子才徐徐开口:“这画既是献给姑娘的,还是由姑娘亲自打开较好,能不能得到佳人青睐,全都在此一举了。我可是用了十成真心的,若是由你打开,这真心岂不是要去了一半,不妥不妥。”边说边连连摇头。望着他煞有介事的模样,台上那女子扑哧一笑,似乎很是受用,轻声道:“也罢。”便真的伸手来接这幅画。台上台下的目光都被吸引到了她的手上,那卷发公子待得画一脱手,脸上忽现顽皮一笑,左手飞速伸出,不待那女子反应过来,已将她的面纱稳稳地抓在了手里。
突如其来的变故使得台上台下皆是一惊,沉默片刻,人群中忽然发出一阵哄笑,只见那女子竟然是个龅牙,这才以面纱遮挡,谁知竟然被人鲁莽拉下。那卷发公子似乎并非诚心欺人,见状举着面纱呆立台中,此事大大出乎他的意料之外,原本只是想要开个玩笑,却不料揭了人家的伤疤。哄笑声越来越大,那女子一跺脚,捂脸哭泣着跑下台去,面纱也忘了要回。小厮们来不及与那卷发公子理论,忙收拾东西追着女子离去,好好的一场演出,竟是如此荒唐落幕。
褐衣青年暗暗叹息,略一思索,也追了上去。人群很快散去,只留下那卷发公子一人在台上呆立。点绛楼上,一灰衣道人将一切尽收眼底,一声冷笑:“死性不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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