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承徽九年,我如愿以偿的成了她真正名义上的宠臣。
她褪下龙袍,红妆尽现,对着我吐气如兰,平素一向娇美的容颜更因醉酒而增了几分难言的风情,美的令人窒息。
酒后失德,一夜缠绵,如此荒唐的事竟然在我们之间上演,我说服着自己的放纵,安抚着自己内心的不安和一丝隐秘的满足,放空着不去想明日她清醒后的震怒,只是在她意乱情迷之时一遍遍不厌其烦的告诉她我的名字。
“陛下,臣是顾沉澜。”
一
我是顾沉澜,威远将军的第七子。
我并非将军府嫡子,我娘不过是一个普普通通的丫鬟,因不凡的姿色而被父亲纳为妾室,并不得宠。
而我在父亲眼里也不过是他众多子嗣中最不起眼的存在,若不是日日要为他请安,估计他都不见得认识我这个木纳又不讨喜的小儿子了。
顾沉檀是我的五哥,作为将军府唯一的嫡子,自然是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存在,将军府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他的身上,顾沉檀亦不负众望,一直是京城颇负盛名的风流才子,无数人眼中风光霁月的翩翩公子。
当时的我,对五哥也只有钦佩和羡慕,没有任何对命运不公的不满。最大的愿望就是多同五哥亲近,日后早早出府,找一处山清水秀的地方建个不大不小的宅子,接来母亲一起居住,让她享享清福。
可天意弄人,我的母亲因撞破嫡母与侍卫的私情而被杖毙,还把一切的过错归咎于母亲身上,年幼的我也被怀疑并非父亲的血脉,顺理成章的被驱逐出将军府,沦落为街头的丧家犬。
我经常像畜生般同野狗争夺着一块肮脏的生肉,每每浑身鲜血淋漓,只能在午夜轮回间暗自舔舐着伤口。也不顾世人惊骇厌恶的眼神,捡拾着腐烂的动物尸身,剥皮削骨做成衣服裹体。
那是一个雨夜。
我感觉我病了,头脑发热昏昏沉沉,手脚冰凉的仿佛坠进了冰窟窿里。我瑟缩在角落里,自嘲的想,我可能快解脱了,再也不会被刻骨的恨意折磨了。
“死了?”似乎有人出现在我面前,我忍着难受,不经意间撞进了来人的眼底,一时怔然。
少女和我的年纪差不多大,生了一张明艳秀美的面孔,不施一丝胭脂水粉却依旧美的张扬,眉宇间流露出这个年纪难有的玩味与傲然,引得无数人妄想窥探。
明明我最厌恶的便是这样目下无尘的眼神,可我对着她却偏偏生不出一丝反感,只是愣住了。
“顾沉澜。”
多久了,我没有听见别人喊我这个名字了,像是尘封已久的书页忽然有人俯身翻阅,令我茫然。
“你可恨?”
自然恨,每当我梦中惊醒后,我都紧紧抓着自己破烂不堪的衣裳,疯魔般的告诉自己要为娘亲报仇,要逼迫自己活下去,要活到将军府覆灭的那一天!
机会就在眼前,又岂有放手的道理,不管眼前的人有什么目的,我都会答应。
“恨,恨的彻夜难眠。”
二
我被接到了将军府,原因是在街头流浪时遇到了微服私访的女皇陛下,她对我发了善心,将我送回了府邸。
直到回府的那一刻,我才猛然反应过来,她竟是高高在上的女帝。
承徽女帝谢微棠年少登基,政绩平平,这些年更是颇有玩物丧志的趋势。不过女帝资质平庸,也是世家大族所喜闻乐见的。朝政更是由将军府和太傅府两派把持,女帝不过是一个傀儡皇帝。
傀儡皇帝?
我想到那人明艳张扬的眉眼,风华绝代的模样,不禁摇了摇头。
恐怕这位女帝并没有表面那么简单。
“回来了?”父亲面色平静,无悲无喜的眼底暗藏厌色。
也对,杂种回来了,他自然是不高兴的。
我恭敬行礼,再也不会像以前那样希望父亲能给我一个温情的笑脸,内心深处只剩下血海深仇。
旁边的嫡母脸色也不好看,却依旧端着大家风范,温和地同我嘘寒问暖。
“陛下驾到——”
我心头一惊,连忙同众人一起跪在地上。
“起来吧。”
我抬起头,看到谢微棠一袭朱色罗裙,身姿曼妙,笑意盈盈,漂亮的桃花眼不同于初见时的狡黠,溢满了这个年纪该有的青涩娇憨,柔和的目光紧紧落在了一旁的顾沉檀身上。
“沉檀哥哥。”
“沉檀参见陛下。”顾沉檀也温和地笑了笑。
“你我之间,不必行礼。”她摆摆手,目光流转间,竟是落在了我身上,“小乞丐?”
我猛然惊醒,再次跪在冰凉的石砖上,一动都不敢动。
“你的伤好了吗?”
我抬起头,望着对方明亮的眸子,却怎么都望不见她心底:“谢陛下关心,臣已经好了。”
“那便好。”幽幽柔柔的语句,所有人都以为这是来自上位者的关心,只有我能读懂那隐藏在那一双秋瞳下的微慑之意。
我看到她拉着顾沉檀的衣袖进了一旁的桃林,微风悄悄划过我的脸庞,一朵桃花静静地落入我的手心,我垂下眼帘,把那朵盛放的桃花捏得粉碎。
我呢喃细语起来。
盛极必衰。
三
也许是女帝三番五次的温和态度,府里也无人敢像从前般欺辱我,父亲也拉着我进了书房,叫我多同女帝亲近。
“过不了多久,女帝便会挑选夫婿,到时候你便多多在她面前露露脸,争取早日入宫。”
我心里不自觉冷笑连连,正要恭顺着答话,却看到一小厮跌跌撞撞地跑过来,满脸焦急。
“老爷,不好了,陛下和少爷遇刺,少爷受了重伤。”
我与父亲急忙朝外走去,我听到我的心砰砰作响,直到看见那身着红裳的少女无碍后,心底微微松了口气。
可当我看到那人落在顾沉檀身上的目光里遮掩不住的复杂和愧疚时,心尖似乎被蛰了般又涩又痛。
我一直以为骨子里玩弄臣心,冷心冷肺的女帝是不会动情的。
至少她不该对顾沉檀动心。
安排好重伤昏迷的顾沉檀后,她唤我上前:“你有话要说?”
我抿了抿唇:“陛下不该对顾沉檀动感情。”
我只觉得周身仿佛至于极寒之地,令人冷汗直流,却依旧不卑不亢,跪的笔直。
她似笑非笑:“你这双眼睛倒是机敏的很。”
良久的沉默后,我轻声说:“陛下应该知道,权力才是至高无上的存在。”
我太了解谢微棠了,说到底,我们骨子里是一样的人,我们有着相似的经历,同样的傲气,对权力的渴求超过了一切,这一点是顾沉檀那种人无法做到的。
那时候我就在想,为什么谢微棠不喜欢我呢,明明我们这样了解对方,可我现在明白了,正是因为这份了解,才让我们永远心存芥蒂。
毕竟在她心底我也是毒辣的夹竹桃,永远无法像迎春花般给予她温暖。
“朕知道了。”
四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威远大将军顾屹通敌卖国,私养家兵,罪不可赦,次日午时处以腰斩,府中男子流放,女子为婢,永生不得入京。”
顾沉檀被流放的时候,我跟在谢微棠身后,默然无言。
我伪造了顾屹和卫国国君的信件,并在一次京兆尹搜府中成功搜索出他通敌卖国的证据,而她也不再藏拙,不断向朝臣施压,将顾家连根拔起。
“他现在应该恨极了朕吧。”
“将军府这些年来本就贪污受贿,蔑视皇族,谋逆是早晚的事,陛下不过是清除逆贼罢了,家族犯了错,顾沉檀也理应承担。”
她一言不发,似是不忍再看顾沉檀狼狈的模样,转身离去。
而报了仇的我,心里也没有一丝痛快,只觉得更加茫然了。
如果娘亲还在的话,也不愿意看到我变成这样吧。
五
我跪在冰凉的地上,等候她的发落。
酒醒后的她脸上再无一丝笑意,她生硬如玄铁般的姿态让我觉得昨夜只是一场迷梦,虚幻不实。
“顾沉澜。”
“臣在。”
“你走吧。”
“臣愿为陛下做任何事情,请陛下收回成命。”
她放过我了,可是除了呆在她身边,我又能到哪里去呢?
在我即将踏出大殿的那一刻,我听见她说。
“如果有一天朕驾崩了,你就把朕带走吧,去哪里都可以。”
她的话令我不安,我想回去,却被侍卫赶了出来。
可是我没有想到,这竟然是我最后一次见到她了。
六
五年后,一直游历山水的我见到了她身边的贴身宫女素琴,她给了我一个骨灰盒。
我颤抖地接过那个黑漆漆的盒子,珍宝般抱在怀里。
昨日,我便听到了陛下驾崩,禅让帝位于宸王的消息,我静坐了一夜,泪流满面,次日便踏上了回京之路。
我不相信她真的死了。
素琴又从怀里摸出一张信纸递给我,眼里里仿佛有浓郁得化不开的悲伤。
“顾大人,请你照顾好陛下,素琴告辞。”
我颤颤巍巍的展开那张信纸,看到里面的内容,直接摔在了地上,额头撞在桌角都没有一丝痛感。
“小乞丐,允许我这么喊你吧!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我可能已经死了。不知道你在外面过的好不好,有没有想念我呢?
我不知道你想不想我,我倒是挺想你的。除了早逝的父皇母后,我还没有如此思念过一个人。没想到吧,你在我心里如此重要。
至于顾沉檀,我年少时确实喜欢过他,不过也只是数月而已,倒是小乞丐你,生的越发俊朗了,惹得我都能对着你的脸发愣。
这一天早就应该来了,我小时候便中了毒,御医曾言,我活不过二十。你看,我都那么惨了,你就不要整日里郁郁寡欢了。
曾经的我为了父皇的遗嘱和对权力的渴望不顾一切,迷失了自己,我希望你能做回自己,不负此生。
阿澜,如果可以的话,带着我的骨灰好好看看这属于我的大好河山,这辈子我不后悔,只愿来世,我们能再相见!
阿澜,愿你今生平安快乐。”
七
我站在石桥上,对着她的骨灰盒笑道:“微棠,你看到了吗,这是安康河,前面那个小巷就是你我初遇的地方。”
风轻轻吹过我的衣摆,记忆里的少女红衣似火,明媚张扬,万千灼灼桃花不及她一人妖娆。
“微棠,你来了,我等你很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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