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墙
这面墙立在居民区一个最寻找的地方,最普通的地段,挨着一家最常见的,招牌已经被熏染得蜡黄的小饭馆,最近的几户人家都记不起这面墙最初的颜色了,白的?黑的?红的?大家回忆着,想象着,脱口而出着。谁都好像记得,谁都又似是而非着,墙头被一颗困在墙内的大树的繁茂的枝叶笼罩着,风不时的挑逗着它们,枝叶像一位老奶奶手中的蒲扇一般被来回摆动着,发出蝗虫群一般呼啸的声音。一些不甘被寂寞的叶子奋力的摆脱枝干的束缚,从空中缓缓飘舞而下,告别了枯寂的时光。义无反顾的投入了大地母亲的怀抱,等待着雨水或者清洁工将它们带到另一个天堂。
只有那个已经褪去半身色彩的墨绿色的报废邮箱还在与这面墙间隔不远的地方与它为伴,风吹雨打中也不曾移动分毫。它鲜亮的外衣早以破旧不堪,铁锈像时间精心酿造的病菌一样无情的从它心脏中蔓延,在某个临界点无声的崩裂开来。
同样没有人能说清它到底存在了多久,只有一个老奶奶还记得从前她曾经用力的踮起脚将吃完了的冰棒木签子塞进邮箱的肚子里,而如今她的孙子都早已过了玩这种游戏的年纪。每天奔波的,闲散的人们都习惯性的在邮箱和墙中间来回穿行,不时也会有人因为间隔的狭小而相互让行,产生衣服上和身体上的摩擦,但没有人议论邮箱是否阻碍了他们的行动,没有人去质疑邮箱存在于此的价值。仿佛邮箱才是这里的主人,他们只是含着歉意打扰借路的过客,大家对它好似漠不关心,又仿佛心照不宣。它好似无关紧要,又仿佛不可玷污。那些从此路过的人们在回忆今天的经历时,大概没有人的大脑会保存下他们对于邮箱的记忆。只有醉了酒的人会踉跄的扶着邮箱排泄出他一天的产物,然后将它比作为一个十恶不赦的人物,谩骂着发泄着,临走前再将它那双劣质皮鞋的脚印种两个在上面。又或者某个从二十四小时便利店走出来的头发油腻,怀揣着一些文学残渣的青年会为它驻足几秒,然后在某天鬼使神差的将它写进一篇不知为何而写的文章里。
现在这面墙大人们都叫它脏墙,因为它早以已经脏乱破旧,脏的很是他们最直接的印象,孩子们则喜欢叫它花墙,因为它看上去色彩丰富花花绿绿,又或者以它们目前掌握的学识来说,“花”是他们能想到并且理解的最贴切的词了。墙上最初的色彩大概是一副有关乡村生活的简单干净的图画,锅灶土炕,小草溪流,青砖石铺出的街道和花香果甜的气息全都跃出墙面,沁人心脾。这墙绘满足了城市居民的乡野幻想又或者填补了出生于乡村的人们的童年残缺的记忆。
这面墙的左上角,也就是绘制着一口大而深的黑锅灶台的位置,用淡蓝色的细线圆珠笔写了“无聊”二字,恰恰是这两个字莫名的吸引着人。因为字体纤细的缘故,圆珠笔的主人来来回回临幕似的用力写了很多次,经过他一番努力,这东倒西歪的字体如今还能够淡淡的驻留在上面。用力的猜想一番这大概是某个意气风发的青少年在路过这里时恰好鞋带松了,他蹲下来系紧鞋带,一只蓝色的圆珠笔从他没有完全拉和的背包里滚落了出来,此时,他想起不久前的一次不如人意的考试,怪罪于这只笔给他带来的霉运,他烦躁的举起笔,朝着墙头,对着院子。心想着:“谁想要就拿去吧,不过谁要是被砸到那就活该了”,他抡圆了手臂,蓄势待发,但是脑筋突然一转,觉得好像有人在看着自己,有一个,有两个,在前面,在后面,他弄不清楚,也不好意思去找寻确认那些目光,他停下了动作,他知道这是不雅的行为,尽管他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脑子里开始出现了“不雅的行为”的这个概念的。前方十米不到就有一个分类垃圾桶,他可以随意的自然的将它想丢弃的这只笔扔进去,一定没有任何人会有异议,包括他羞耻的内心。
他站起身来,抬起低着的脑袋,准备朝着身体的方向转动的时候,突然像被一双无形的双手紧紧按住了一样,他的视线牢牢的落在了凹陷在灶台里的大黑锅里,他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看见了它,知道了它。像一个高大的王子第一次注意到一个他每天都会遇见的在马路边卖着黑色花束的小女孩。他看着她沉默又坚定眼睛,他突然体会着一种宛如黑洞般的诱惑,他没有逃,或者他根本无能为力出逃,他的思想,他的意识,他的灵魂都涌进女孩黑亮的眼眸,涌进无穷的黑暗里,他不停的坠落,坠落,来不及思考这一切是为何发生,来不及想象这黑暗的尽头在哪,又是否存在尽头。他脑子里闪过在某本书,某部电影,或者在某个晚上的梦境里收获到的一句话:“黑暗的尽头是光明”。这句话伴随着他身体的下坠在它的大脑里飞速的旋转着,直到这一行字体像拖离了轨道的车厢一样,分崩离析,它们各自为政,一会又随意组装拼成另外一句话语,它们捉弄着调戏着他,这是属于它们的世界。这是黑暗者的舞池。
他的大脑再也没法将它们还原成最初的模样了。一种强烈的不幸感包裹着他,:“黑暗的尽头不是光明,是无穷的黑暗与恐惧”。他仿佛看到一只巨鳄正张着它血腥的獠牙,等待着上天对它痴情的奖赏。他不甘心,他要在这淹没世界的黑暗里留下他的声音,他张开他的嘴巴,他丢掉了他的大脑与思想,他绷紧全身,用他的血肉,他的骨骼化成一股有声的力量从喉咙蜂拥而出,他用生命的呼喊震动着周围的空气,那呼喊声裹挟着黑暗,黑暗也不能战胜他,随即他就消失了。
一个带着草帽的清洁工拍了拍已经呆坐在地上的他。他拍了拍自己的脑袋,还没来得及回忆刚刚发生了什么,便带着不好意思的表情朝前走去,没走两步鞋带又松了,他蹲下来准备系鞋带,下意识的将手里的圆珠笔扔进了在他身旁的垃圾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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