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过年前的一天,赵军去参加公司组织的年会,张红就在家里等他回来,一直等到了晚上11点。
张红和赵军结婚已经7年了,正所谓七年之痒,彼此就像穿久了的旧衣服,开始有些互相看不顺眼。更何况张红一直没有生育,两人之间连个润滑剂都没有,难免磕磕绊绊,小打小闹,却不至于影响婚姻的稳定。
日子也像旧衣服一样,缝缝补补就过去了。
张红一个人窝在沙发里,把电视机开了又关,关了又开,觉得所有电视剧都虚假得可厌,干脆换到少儿频道看动画片。
当门口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张红便知道是丈夫回来了。果然,门一打开,便看见满脸通红的赵军正在笨拙地翻找钥匙,看见神情冷峻的张红,他努力想挤出一个微笑,胃里却突然一阵涌动,好不容易压了下去,一张口还是不小心打了个嗝。
满嘴的酒气朝张红扑面而来,她几乎被吓了一跳,紧接着,丈夫高大的身躯便压了过来,张红满脸厌恶地往边上一闪,赵军结结实实地“扑通”一声砸在了地上,好一会儿才迷迷糊糊地抬起头来,鼻腔里满是鲜血。
“酒醒了没有,活该!”
张红刻意绕过丈夫的身体,从餐桌上的纸巾盒里抽出两张纸巾,回头却见赵军已经用手臂把鼻血一抹,惊奇地盯着袖子上的大片血迹,被自己的出血量吓了一跳。
“混蛋,你知道我洗衣服有多麻烦吗?”
张红把纸巾朝赵军一扔,两张纸巾在半空中轻飘飘,荡悠悠地落下,仿佛在嘲笑她的愤怒。
“这有什么,大不了这件衣服不要了。”
赵军把沾血的西服外套脱下来往地上一扔,这下连地板都被弄脏了。眼见张红气得瑟瑟发抖,赵军反而笑了出来,说:
“瞧你那样儿,气得跟什么似的,我在外面上班,把家里和我伺候好本来就是你的工作嘛,快把这里收拾一下,我去洗澡了,对了,衣服可别真扔了,一千多块钱呢。”
说完,赵军便朝浴室走去。
张红瞪着赵军的背影直到消失在浴室门后面,才蹲下身捡起那两张纸巾,把地板上的血迹擦干净,拿起外套朝阳台上的洗衣机走去,一边伸手翻找着,看有没有落下什么东西。
果然,半盒烟和一个打火机从内袋里翻了出来,却被张红转手就扔进了垃圾篓。正要把衣服放进洗衣机,一缕细微几乎不可见的东西从衣服上飘落下来。
张红把衣服扔到一边,蹲下身仔细地搜寻着地面,终于如获至宝地把一根棕色长发用手指尖拈了起来。
如同尚方宝剑在手,张红奔着浴室杀了过去。
赵军把衣服脱光,站到淋浴喷头下,把水打开,好好冲洗了一下自己的脸。摸摸鼻子,似乎并无大恙,随口骂了一句:“疯婆娘,老公倒了都不扶。”
话音未落,他口中的“疯婆娘”一把掀开了浴帘,两只眼睛仿佛要从眼眶里跳出来般瞪着他。
按理说,夫妻7年,对彼此的身体应该早已熟悉得没有一丝隐秘感,赵军却下意识地在妻子面前捂住了关键部位。
赵军以前经常在张红刷牙的时候进来小便,故意引她恶心,张红却很快就见怪不怪了,甚至投来轻蔑的眼神,反而让赵军觉得自己受了侮辱般灰溜溜地出去了。以后小便的时候,要是正好碰上张红在边上,赵军甚至会侧过身避免被她看见。
“这根头发是怎么回事?”张红不顾从丈夫身上溅来的水滴,逼问着他。
“什么头发,你有病吧,我洗澡呢,你赶紧出去,等我洗完了,地上有的是头发让你捡。”
赵军很快恢复常态,若无其事地往头上擦洗发液,语气却比平时轻了些。不知为何,光着身子和别人吵架,总觉得气势有些不足,这种感觉甚是奇妙。
“我不是说你的头发,这根头发是从你衣服上掉下来的,是哪个贱人的你给我说清楚!”
张红把棕色长发举到赵军面前,一副得理不饶人的样子。
“你恶不恶心!”赵军一把拍开张红的手,那根头发被水一冲就不见了。
赵军转过头瞪着张红,说:
“我们公司几十个女员工,今天又喝得那么高兴,我哪知道谁的头发蹭到我身上来了,有什么好奇怪的,你今天简直是发神经!”
“我发神经?我发神经!”张红积攒了一晚上的怒火终于爆发了,猛地推了赵军一把,“我让你看看我发神经是什么样子!”
赵军后背往墙上一倒,两只手条件反射般抓住了浴帘和放洗浴用品的小架子,勉强稳住了身体,不然在浴室里摔个四脚朝天可不是闹着玩的。
张红心里一悸,知道自己有些过分了,伸出手想去搀扶丈夫,赵军却一把推开,张红毫无防备,脚下一滑,侧着身子整个人摔在了冰冷的地板上。
脑子里嗡嗡作响了好一阵,张红才睁开眼睛。
赵军正跪在她面前,两手抚摸着她的脸,表情跟死了娘一样难看,仿佛随时会哭出来,嘴巴一张一合,却像跳舞的哑剧演员般一点声音也没发出来,只有沙沙的水声灌入耳朵。
“哑巴了你?”张红从地上坐起来,看着赵军嘴巴的哑剧表演,忍不住笑了。
赵军把张红紧紧地抱进怀里,身体像打摆子般剧烈颤抖着。张红侧过头,看见赵军的嘴唇仍然在眼前唾沫翻飞个不停,却什么声音都没发出来,忍不住问:“你说什么?我听不见。”
赵军慌张地抓住张红的两只手臂,扶着她坐在面前,嘴巴继续重复着徒劳的机械运动。张红感到有些厌倦,明明自己的声音,水声,窗外烟花的爆炸声和街上车辆的喇叭声都和往常一样听得清清楚楚,丈夫的声音却像是被屏蔽了一般无法触及耳膜。
“神经病,谁陪你玩这么幼稚的游戏。”
张红挣开赵军的手,站起来走了出去。
二
第二天一早,赵军和张红拉着对方一起去了医院。
赵军要带张红去耳鼻喉科挂号,张红却坚持要去口腔科,因为她觉得自己的听力没有任何问题,有问题的是赵军突然变哑的嘴巴。赵军不得不找几个陌生人聊了半天,证明问题不在自己身上,才拉着半信半疑的张红进了耳鼻喉科室。
接待他们的是一位年轻的男医生,胸前崭新的名牌上写着“刘明学”三个字。这是他上班第一天,便遇到了职业生涯中最奇怪的病例。
不管怎么检查,张红的听力都很正常,就像一台旧收音机,虽然经历了岁月的磨损,但功能依然健全,没有任何故障。
整个过程中,刘明学越来越觉得自己是被这两夫妻当猴耍了,但是作为医生的职业素养迫使他忍住心里默念了无数次的那句“你们是在逗我吗”,而是依然平静地说:“这个问题,我建议你们还是去找婚姻咨询师解决吧。”
走出医院,张红在前面趾高气扬,赵军却垂头丧气,看着妻子的背影,心里不禁怀疑难道这真的是妻子故意跟自己开的一个玩笑,以惩罚自己吗?
为了验证这个想法,赵军鼓足勇气,大喊了一声:
“张红你这个神经病!”
街上的行人纷纷侧目,张红却继续走着,完全不受任何影响。
胆子大了一些,赵军快走几步到张红身边,朝着她说:
“张红啊,你以后什么都得听我的,不然我抽你,听见了没有?”
不少男人投来钦佩的目光,张红却疑惑地问:
“你说什么呀,我又听不见你说话。”
赵军笑着说:“我说我娶你真是倒了八辈子霉。”一边用手比了个爱心。
张红嗔笑着轻推了他一把:“老夫老妻了还这么肉麻,真讨厌。”
回到家里,张红脱下外套便走进厨房,抛出一句:
“我要做炸酱面了。”
“我今天不想吃……”赵军说到一半,自嘲地笑了笑,反正妻子也听不见自己的话,她爱做什么就随她去吧。
赵军往沙发上一坐,正思考着以后的婚姻生活到底会变成什么样子,手机突然响了起来,拿出来一看,屏幕上呈现着“肖慧”这个名字。
“喂,慧慧。”赵军亲热地说。
“军哥,昨天晚上我们的事没被嫂子发现吧?”手机里传来一个年轻女人怯怯的声音。
“你放心吧,”赵军站起身走到厨房门口,看着张红忙碌的背影,“她什么都不知道,不信我替你问问,张红,你知道我和慧慧的事情吗?”
“军哥,你干嘛!你疯了吗?”肖慧焦急地说。
“没有,没有,别生气,她听不见我说的话,你放心吧。”赵军赶紧解释。
“什么意思啊?”肖慧不安地问。
“一言难尽,下次见面我再跟你说吧,今天就先这样,拜。”
“嗯,拜。”
赵军挂掉手机,张红的炸酱面正好出锅,转过身看见赵军,朝他招呼着:
“愣着干嘛,赶紧来吃啊。”
夫妻两人的关系,在张红听不见赵军的声音之后反而好转起来,至少看上去是这样。
明白自己的任何话都是徒劳,赵军便主动放弃了与妻子争吵的权力,家里的事情任凭张红处理,自己把精力都节省下来放在工作上。和肖慧的婚外情越发明目张胆地进行着,赵军甚至在陪张红逛街的时候打电话和肖慧商量下次约会的时间和地点。
“行,那就这么定了。”赵军话音刚落,便见张红穿着一条蓝色长裙从试衣间出来,朝他投来询问的目光。
赵军笑着竖起大拇指,对导购说:“就这件吧,多少钱?”
结完账出来,张红一手提着装衣服的袋子,一手挎着赵军的胳膊,忍不住感慨:
“上次我们这样一起逛街,还是三年前了。”
赵军点点头表示回应。
“哎,”张红眼睛一亮,看着赵军说,“下周末我们一起去旅游吧,爬山怎么样?”
“下周末?”赵军想起了自己和肖慧的约会,一边摇头,一边用双手比个叉,“下周末不行,换个时间吧。”
张红的神色黯淡下来:“你不想和我去旅游?”
“不是不想和你去旅游,是时间不行,时间!”赵军指着自己的手表,头像拨浪鼓一样摇着。
张红凄然地笑了笑:“你的手表,还是蜜月旅行的时候我在瑞士给你买的,那时候你说,我们的感情就像手表一样永远不会出问题,可是现在,我们连交流都成了问题……”
说着,张红用手背擦起了眼角的泪花。
赵军紧紧地抓住张红的手腕,头像打桩机一样重重点着。
那个周末天气很好,万里无云,赵军退了和肖慧订的五星级海滨酒店,和张红一起去郊外爬山。
许久没和丈夫一起出来游玩,张红的兴致很高,在赵军身前身后活蹦乱跳,摘一摘花,看一看鸟,全然不像个已经三十多岁的女人。走着走着到了人迹罕至的地方,两人钻出树林,面前的山坡上开满了各色野花,像一片坠落的彩虹,风吹过,颜色缓缓流淌。
“哇!”张红和赵军对视一眼,马上冲上了山坡,采起了花朵。
“小心点……”赵军话未说完,小腿上突然传来一阵钻心的疼痛,低头一看,半截蛇尾巴正闪电般没入草丛,一股无法抗拒的虚弱感迅速弥漫全身。
“张红!张红!张……”
赵军疯狂地呼喊着,身体却不由自主地倒在地上,声音也渐渐微弱下去。
张红明明就在不远处,却像蜜蜂一样只顾着在花间流连忘返,一点也没意识到身后发生的事情。
尽管正午的阳光正炽热地烘烤着大地,赵军却浑身冒出了冷汗,不甘愿闭上的眼睛执着地望向天空。太阳幻化为一个黑色的点,深邃得仿佛要把他吸进去。
张红的身影终于出现,挡住了黑色的太阳,怀中的野花纷纷洒落在赵军身上。
张红蹲下身,抱起赵军的头竭力呼喊着,可赵军却什么都听不见,在他残留的意识里冒出一个苦涩的想法:
“这回,轮到我听不见她的声音了吗……”
三
赵军葬礼那天来的人很多,除了家人同事,还有一些张红或熟悉或不熟悉的朋友。
天空飘着迷蒙细雨,大家脸上都是一副沉重而遗憾的表情,一见到张红哀戚的面容便低下头去,说一声“节哀”,便走过去了。
张红盯着赵军墓碑上的照片,脑海里重复播放着医生那句话:“送来得太迟了,已经错过最佳抢救时间。”
如果自己当时没有跑到偏僻的地方,如果自己不提出要去旅游,如果自己能听见他的呼救……
每一种关于赵军仍然能活在世上的设想都像飞机投下的炸弹一样轰炸着张红脆弱不堪的神经,让她恨不得装进骨灰盒里的不是赵军,而是自己。
一个满头棕色长发的女人走到张红身前,清秀的脸上布满泪痕,泣不成声地说:
“军哥生前一直很照顾我,没想到……嫂子,你一定要保重啊。”
张红感动地点了点头,对她说:“你也节哀。”
就在这时,张红脑中某个地方突然响起一个熟悉的声音:
“这个女人不错吧,我和她搞过婚外情。”
“什么?”张红瞪大了眼睛环顾四周,想找出是谁在说话。
肖慧看着张红,不解地问:“怎么了吗,嫂子?”
那个熟悉的声音再次传来:
“跟你去郊外爬山,被蛇咬的那天,我本来打算带她去海边玩的,结果因为对你良心发现,取消了,真倒霉。”
张红倒吸一口冷气,为了确认自己的猜想,抓住肖慧急忙问道:
“你跟我老公有一腿,是不是?”
肖慧挣开张红的手,不可思议地看着她,脸色一会红一会白,转过身逃跑般离开了。
周围的人满脸尴尬,偷眼瞧张红的神色,只见她很快平静下来,连悲戚之色也一扫而光,往赵军的墓碑上吐了一口唾沫,狠狠骂道:
“王八蛋,我竟然还为你流那么多眼泪,活该!”
说完,张红便在众人诧异的目光中转身离开。
“你何必这么生气呢?我已经死了,你就算骂我也没用啊。”那个明显属于赵军的声音依然伴随着张红。
“滚,你都变成鬼了,就别来缠着我,去找你的小情人去!”张红余怒未消地说道,心里却已经忍不住有些发憷,要是真的冒犯了鬼神,会有什么后果吗?
“我不是鬼,只是个声音而已啊,”赵军的声音无奈地说,“一个只有你能听到的声音,我倒想和慧慧说几句,可她听不见啊。”
张红的怒气又升了上来,决定无视这个声音的存在,赵军这个负心汉,就算变成鬼自己也不怕他,不是鬼就更没有什么可怕的了。
接下来的一整天,赵军的声音就像无法关闭的广播频道一样在张红脑海里持续播放着,一会抱怨她做的菜太咸,幸好自己再也不用吃了,一会又在张红洗澡时挑剔她的身材因为缺少锻炼而失去弹性,没有了年轻时的激情,简直把生前的牢骚全都发了出来。
张红忍得脸颊生疼,从柜子里翻出了赵军最喜欢的西服外套,用剪刀绞成了一堆破布。
“败家娘们!”赵军的声音似乎生了气,终于安静下来。
张红安然入睡,一宿黑甜。
第二天一早,张红又去了医院。
刘明学一脸无奈,问:
“怎么,婚姻咨询师不管用?”
张红摇摇头:“现在我能听到我老公的声音了。”
“听得到你来看医生干什么呢?”刘明学又不懂了。
“可是,我老公已经死了啊。”
刘明学愣了好久才回过神来:“你是说,幻听?”
“对,对,对,”张红忙不迭地点头,“肯定是幻听。”
“我不是幻听,你连自己老公声音都听不出来吗?”赵军的声音不高兴了。
“你肯定是幻听!”张红盯着空中某个点斩钉截铁地说。
刘明学顺着张红的视线看过去,却只看到窗外一只鸟儿翩然掠过。
“我在说我老公,不好意思。”张红解释。
刘明学顿觉一股寒意从脚尖升起,直冲天灵盖,赶紧给张红做检查。
各种仪器轮番上阵后,得到的却还是和上次一样的结果。
刘明学不敢看张红的眼睛,低着头说:“我建议,你不如去看一下精神科吧。”
“哈哈哈,”赵军的声音大笑起来,“人家怀疑你疯了,知道吗?”
“我没疯!”张红一拍桌子,把刘明学吓得差点趴在地上。
张红欲言又止,往空中狠狠瞪了一眼,转身扬长而去。
第二天,张红开车回了老家,一个籍籍无名的小县城。一是为了看望父母,二是听母亲说,附近山上的一个和尚道行高深,最擅长驱除邪祟。
金碧辉煌的禅寺矗立山巅,远离人间烟火,却挡不住滚滚红尘。
抽签算卦的摊前围满了信众,热闹的气氛不输赌场,上中下签各凭手气。年轻的和尚手持平板电脑,用最新的算命软件进行解释。
土地神似乎自己知道沾了佛陀的人气,只能灰溜溜地立在一个偏殿里。童颜鹤发的老和尚在这里接待了张红。
听完张红的讲述,老和尚郑重其事地点了点头,又叹息着摇了摇头:
“施主你这是怨魂缠身啊,而且又是生前至亲,驱除的难度极大,幸好你找到了我,贫僧就算豁出老命也要救你于苦海之中。”
“谢谢大师!”张红说着便要躬身下拜。
老和尚扶起她,一脸和蔼的笑容:
“按我们的收费标准,作法一次是1000元,令堂是我们的老顾客了,这次就给你打个8折吧,你是现金付款,还是支付宝微信?”
说着,老和尚从袈裟里掏出了印着收费二维码的卡片。
张红愣了一下,耳畔马上传来赵军的笑声:“哈哈哈,你找的大师可真正规啊,就是不知道业务能力怎么样。”
“闭嘴!”
张红一吼,老和尚的手抖了抖,卡片差点掉在地上。
“我不是说你,不好意思,是我老公又缠着我了。”张红尴尬地笑着解释。
赵军的声音说:“你问这个和尚,他在山下是不是养了个老婆。”
“你胡说什么?”张红特意转向墙面说道。
“你只管问就是了。”赵军的声音催促着。
张红壮了壮胆子,转过身问一脸迷茫的老和尚:“大师,在红尘中是不是有妻室啊?”
老和尚脸色一僵,马上又像春水般融化开来,笑着说:“施主说笑了,出家人哪能结婚生子呢?”
赵军的声音冷哼了一声,又说:“他那个老婆才三十出头,他一个月能有几天在家,现在,他老婆正和隔壁卖茶叶的在一起呢!”
张红顿时满脸红涨。
老和尚顿时紧张起来,问道:“施主,那位怨魂又说了些什么啊?”
张红嗫嚅道:“大师,你家隔壁是不是有家卖茶叶的啊?”
老和尚的目光飘向不知名的远方,许久后双足猛地一顿地,几乎大叫起来:
“我早就怀疑,我早就怀疑了!怎么可能那么巧,每次我一回去,她就说月经来了,原来是有别人了!”
话没说完,老和尚就一阵风似的跑出了偏殿,朝山下狂奔而去,留下沿途的行人一脸诧异。
张红用手遮住眼睛,摇摇头叹道:“我得好好说说我妈了。”
四
回到城里,张红明白自己对赵军的声音已经束手无策,也就顺其自然了。无论遇到多少沟坎,生活这条溪流总得继续向前流淌。
张红用丈夫多年攒下的工资和人寿保险的保险金开了家副食店,生意还算红火,不久就雇了一个叫胡倩倩的年轻女孩做店员。
有了自己的时间,张红开始重新发现自己,每天早上在镜子前审视着自己的脸。虽然失去了年轻的光彩,但离衰老还远得很,就连眼角的几缕鱼尾纹也含蓄得那么温柔。
“有什么好看的,”赵军的声音总是不适时地扰乱她的思绪,“都徐娘半老了,怎么还自恋起来了?”
“没眼光,当初怎么会嫁了你!”张红习以为常地反驳,一边细心地照着镜子画眼线,扑粉底,给自己上妆。
在张红化妆的过程中,赵军的声音一直保持着沉默,最后叹息一声:“你还是和年轻时候一样漂亮。”
张红压抑着嘴角的微笑,打开衣柜,挑来挑去,还是选了赵军给她买的最后那件蓝色长裙。
上午9点的咖啡店,一位五短身材,圆圆胖胖的中年男人早已等候在窗边一个位置。
他穿着自己最好的西装,而且还是昨晚刚熨过的,油亮的头发向后紧贴着头皮,露出略显荒凉的前额。
一见到张红进来,中年男人就微微起身,目不转睛地望着她。
终于,张红朝他走了过来,伸出了右手,满脸微笑地打招呼:
“是袁邺先生吧。”
“是的是的,是张红小姐吧?”
袁邺没等张红走到面前就站起身,弯腰的同时把双手都递了出去,紧紧握着张红的右手,直到她落座才依依不舍地松开,像中奖的人盯着手中彩票一样盯着张红看不够。
“袁先生真是的,我都三十多了,怎么还叫小姐呢?”张红侧着头莞尔一笑,露出的雪白脖颈和人造红宝石耳坠相得益彰。
“怎么会,完全看不出来嘛。”袁邺惊讶得瞪大了眼睛。
张红笑得乐不可支:“袁先生真会说话。”
赵军的声音终于忍不住了,说:“你们自己不嫌肉麻,也替周围的人考虑一下吧。”
张红置若罔闻,好像全身心都投入到对面这个圆胖的中年男人身上,问:
“袁先生是从事广告行业的,对吧?”
袁邺连连点头:“没错没错,我开了家打印店,印过不少广告和传单呢。”
“这样啊,”张红缓缓地点了点头,又问,“您好像是美国留学回来的吧?”
袁邺骄傲地给自己竖起了大拇指:
“我读的大学可了不得,叫克莱登国际联合大学,出过不少知名校友呢,国学大师方鸿渐你知道吧,就是我的校友!”
“方鸿渐?”张红仿佛受了某种打击,问,“这不是钱钟书小说《围城》里的主人公吗?”
“哦,张小姐果然见多识广,”袁邺把大拇指翘向了张红,“钱钟书正是因为倾慕方鸿渐大师的为人,所以为他写了《围城》这本传记,什么叫‘围城’?仰之弥高,钻之弥坚,只能佩服得五体投地,这就是‘围城’啊!”
“原来……是这样啊。”张红垂下头,望着自己在玻璃桌面上的倒影,觉得傻兮兮的。
赵军的声音幽幽响起:“我还以为你经过我之后,看男人的眼光一定会高上一个台阶,没想到,你是在拿这个男人故意羞辱我吗?”
张红使劲晃了晃脑袋把赵军的声音赶出去。
“怎么了吗,张小姐?”袁邺关切地问道。
“没事没事,”张红捋了捋有些凌乱的头发,恢复了满脸笑容,“袁先生你还真是个诚实的人啊,我相信,无论如何,你一定不会搞外遇,找小三吧,光是这点,就比某些男人强很多了。”
赵军的声音冷哼了一声。
袁邺却不解地皱了皱眉头,问:“张小姐,原来你是要找结婚对象吗?我还以为你和我一样是想搞搞婚外恋呢,我已经有老婆孩子了,不好意思……”
张红刷地起身,不知是不是因为坐得太久,身子不由自主地晃了晃。
袁邺伸出手想要扶她,却猝不及防地被张红一巴掌抽在脸上,无比清脆响亮的“啪”的声音把咖啡店里所有人的目光都吸引过来。
除了张红之外,所有人都静止般一动不动,袁邺甚至还没回过神来,只觉得脸上有些发麻。
张红冲出咖啡店,在街上漫无目的地奔走着,就像一个密闭的火药桶。
赵军的笑声在脑海里嗡嗡回响:
“哈哈,我错了,没想到你看男人的眼光如此毒辣,我好歹是婚后才出轨的,这哥们竟然就是奔着出轨来的,厉害厉害,真是更上一层楼了!”
“闭嘴!”张红歇斯底里地大吼,“你们男人,没一个好东西,都混蛋……”
“小心!”赵军的声音突然大喊。
张红一抬头,前方是个红灯,耳畔传来急促的刹车声,转头看去,一辆飞驰而来的汽车里,肖慧正面目惊恐地看着她。
张红朝她笑了笑,“砰”的一声,世界都安静了下来。
从医院出来之后,张红便把一门心思都放在了生意上,副食店的店面不断壮大,最后干脆成了家小超市。
胡倩倩也当上了超市里的一个经理,每天忙得几乎连谈恋爱的时间都没有了。
这天傍晚,胡倩倩又在张红的办公室里汇报工作。
张红一身休闲的运动装,半躺在宽大的座椅里沉思。
胡倩倩则穿着职业套装,站在办公桌另一边低头等待。
不仅是汇报,每次听完别人说话,张红都要过一会才给出回复,胡倩倩早已习惯了她这种稳重的风格,只能在心里为等自己下班吃饭的男朋友默默着急。
张红终于开口:
“超市的监控有个死角,洗浴用品那排货架中间区域拍不到,你让保安调一下。打扫卫生的刘阿姨会把没用完的清洁剂带回家,你给我警告她一下,下次再这样做就开除……”
从张红的办公室出来,胡倩倩终于松了口气,赶紧拿出振动的手机,接通后安慰道:“真的抱歉,我马上就下班了,再等一会,好吗?嗯,待会见。”
胡倩倩把手机放回口袋,正要转身离开,却见张红推开办公室的门走了出来,一脸笑容,看到胡倩倩后脸色却马上严肃起来,说:
“今天辛苦了,早点回家休息吧。”
“您也是。”胡倩倩低头让张红先过去,一眼发现怀里还有一份文件没交,连忙举起文件对张红的背影说:“对了,这是下个月的……”
张红头也不回地继续走着。胡倩倩咬了咬嘴唇,把文件放了回去,自言自语:“算了,明天再交吧。”
超市门口,刘明学不耐烦地看着手表,在夜风中跺着脚取暖。
一个女人的身影突然靠近,刘明学抬起头来,虽不是等待的人,却忍不住吃了一惊。
张红笑着朝刘明学点头致意,向不远处崭新的宝马轿车走了过去。
刘明学看着她的背影,有些出神。
“让你等这么久,真是不好意思。”胡倩倩小跑过来。
刘明学转过头笑着说:“没事,没多久。”
胡倩倩越过刘明学的肩头看见张红正弯腰打开车门,问他:“你认识我们老板娘吗,刚才怎么一直在看她?”
刘明学微微点头:“以前的一个病人,怎么,这家超市是她开的?像她这样的人开一家超市,一定很辛苦吧?”
“我们这些下面的人才辛苦呢,”胡倩倩压低了声音说道,“我们老板娘耳朵可尖了,明明不怎么视察,超市里发生什么事情,却知道得一清二楚,谁要是私底下说她坏话,全都听得见呢。”
宝马轿车发出低沉的引擎轰鸣声,汇入街上的车流。
刘明学怔怔地看着车的尾灯,喃喃道:
“怎么可能,那次车祸后我给她做过检查,她的听力已经完全丧失了啊!”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