拂雪

拂雪

01

天气一天冷过一天，北风也一阵紧过一阵，树叶都快落光了，在地下铺了厚厚的色彩斑斓的一层。扫了又落，扫了又落，扫也扫不尽。

“刷，刷，刷”，一灰衣老仆拿着扫把，弯着腰费力地扫着院中的落叶。

身后传来一阵咳嗽声，有个温柔的女声对他说:“反正都扫不尽，等天暖后再扫吧！”

老仆身体微微僵了下，没有回头，嘶哑着声音说:“我还是再扫会，不然等以后会越来越多的。”

那个女子声音听起来很哀伤，她说:“总感觉我快要时日无多了，不知道我有生之年还能不能再见师兄一面。你能帮我把我和师兄之间的事情记下来吗？”

灰衣老仆慢慢转过身，只见他左额头至右下巴上有一条长长的伤痕，伤疤两旁的皮肤狠狠向外翻着，两边脸上还有几道稍小些的伤痕，更显得面目可怖，让人看了一眼就不想看第二眼。

老仆看着靠在门边的中年女子，女子瘦的只剩皮包骨头，脸色蜡黄，一副久病不愈的模样，她身上的力量不足以支撑她的身体。她一只手用力抓着门，另一只手捂着嘴咳嗽。

女子咳嗽得撕心裂肺，捂着嘴的指缝中有一丝血迹流下来，老仆靠在身侧的手动了动，脚后跟抬起又放下，他的声音更嘶哑了:“好，你说，我记。”

02

“咚，咚，咚”。

“进来吧。”女子的声音有气无力。

灰衣老仆慢慢走进房门，看着大开的窗户，女子坐在窗边，听着窗外呼呼的风声，痴痴地望着宫外的那条小路。

老仆眼眸垂下:“你身体不好，就别开窗了。”

女子咳嗽了几声:“咳，咳，就让我开着吧！上次说到哪儿了？你都在帮我记着吗？”

“是……都记着呢。”老仆的声音好像在颤抖，“你说……你那师兄剑术高超，道术绝伦，是这纯阳宫数年来的不世之材……”

当年的情景又重现在女子的眼前，仿佛就是昨天发生的事情一样。

那日，纯阳宫里的师兄弟们响应朝廷号召，下山平乱。临走的时候，所有人士气高涨，斗志昂扬。

女子那时年少，二八芳龄，花一样的年纪，正是情窦初开。

她看着师兄的背影，想到这一别不知何时才能再见面，想说的话又说不出口，心里头不由地又酸又涩，眼泪都快流出来了。

就在她快要忍不住的时候，她听见师兄在她耳边说:“师妹，我此番随师兄弟们下山平乱，你且放心等我，切勿担忧和挂念。待我回来后，我便求师父，娶你为妻。”

“啊！”少女还以为自己听错了，先是吃惊，马上又欢快无比，像是怕他反悔一般连声说，“那师兄，我们约好啦，我等你。你记得，一定要早点回来啊！”

少年看着心爱的女孩，她的耳垂和颈项慢慢染上了一层绯红，就像新制的胭脂的颜色，又像四月枝头上的杏子，褪了青色，渐渐透出甜蜜的红晕。

仿佛是为了掩饰自己雀跃的心情，少女挽着少年的胳膊说:“师兄啊，我觉得咱们门派里，你是最厉害的人。”

被心爱的女孩夸了，少年郎的耳朵泛出淡淡的红色，他努力正色道:“师妹不可这样瞎讲，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不要胡说。”

“嘻嘻”，少女娇笑不依:“我不管，师兄是我心中最最最最最最最最厉害的人了！”

银铃般的笑声传了很远很远。

03

“咳咳咳……”

女子一阵剧烈的咳嗽，她看着老仆，眼中柔情似水，她轻声说:“不知……他是否仍然存活在这红尘万丈，奔波于生老病死，悲欢离合。”

老仆的指甲攥着手心，他不敢抬头，哑声说:“他的一生……早在下山那一刻就结束了……”

女子露出凄楚的笑容，那笑容心酸的让人不忍直视:“是了，我这一生也要结束了。过往岁月里的甜蜜与哀愁，幼年时的天真，少年时的痛苦，中年时的绝望，都要烟消云散了。”

她的眼角慢慢渗出一滴泪:“只是等了他这么多年……却还是未能……未能再见他一面……到底，心有不甘呐。”

老仆沉默了，半天不语。

他站在窗前，见她的视线仍然痴痴地看着纯阳宫外上山的那条小路，一直，一直。

老仆的心狠狠抽痛，他想起那年他随着师兄弟们下山，壮志踌躇，一心想要建业立功。

谁知等他们一群人到了敌营后，才知己方有奸细，误中了敌人埋伏，师兄弟们全部沦陷。

他真的以为他会死在那里，谁知师兄弟们都拼命护着他，把受伤的他压在身下。他中了毒毁了容，又坏了嗓子，历经几道波折后，他终于逃了出来。

逃出来后他才发现，同去的近百名师兄弟，竟然无一生还。

他颓废地坐在溪水边，看着小溪里的倒影，那副丑陋的模样，连自己都看不下去，他怎么有脸回师门，还怎么有脸去见她。

他不敢回纯阳宫，就在纯阳宫山脚下搭了个茅草屋，以打猎为生。每逢集市的时候，他总会躲在路边，想着能不能见到师门里的人，还有，他的师妹。

某天，他在集市上看到了掌门师父，师父老了许多，皱纹也多了好多。他愧不敢当，夺路就逃，却反被师父追上来，将他揪住，把他认出来了。

师父开解他:“你不可能逃上一辈子，有些事情总要去面对的。”

是啊，他生于斯，长于斯，记忆力所有关乎温情和美好回忆的一切，都和这座纯阳宫息息相关，他想，还是回去吧，死也要死在那里啊！

他现在变得这副模样，师妹肯定认不出来了。以后只要待在纯阳宫里，就算不能常见到师妹，可是知道师妹就在离他不远的某间屋子里生活，那他就会踏实许多。

不像现在，住在这茅草屋里，就像一只断了线的风筝，飘飘荡荡无处落脚。

谁知回到纯阳宫后，在这十年里，他眼睁睁地看着当年花朵一样的师妹一日一日变得干枯，落败，即将枯萎。

他悲伤，愧疚，心痛，却又无可奈何。

04

他觉得自己活的就像行尸走肉，要不是心中还挂念师妹，他恨不得当年就死在战场上，陪着那些逝去的师兄弟们。

他只愿自己在师妹心中永远骄傲倜傥，风骨凛然，是纯阳宫里的不世之材，是她的骄傲，他死也不愿让师妹看到他如今的模样。

他如今只是一个废人，一个丑八怪，一个无用之人，一个胆小怯懦的该死之人。

有好多次，看着师妹悲伤无助的样子，他差点忍不住就要说出心中的秘密。可每次师妹一看着他，他就什么也说不出来了。

有时候，他看着师妹希冀的眼神，他心惊肉跳，他以为师妹知道了什么，只是师妹什么也没说，他也装作什么都不知道。

他不知道师妹这些年是怎么熬过来的。这么漫长的白天，这么孤寂的夜晚，只有一个人，连个可以说心里话的人都没有。

在临了快要死的时候，只能拜托一个老仆来记下当年他和她的故事。

月影渐渐西斜，最后一抹光亮从窗下消逝，他看着师妹气若游丝的样子，终于做了一个决定。

05

次日，大片大片的雪花从天上纷纷扬扬的飞舞，在狂风中打着旋儿，飘飘悠悠地落在厚厚的雪上。

女子已经坐不起身，她挣扎地看向窗外，窗外下着茫茫大雪，纯阳宫外的小路上，有一个人白衣如雪，背着一把剑，缓缓地向这里走来。

岁月似乎从来没有更迭，那人还是那样风骨凛然，依然是她的骄傲。

女子枯瘦的脸上，慢慢地绽放出一抹满足的笑:“师……兄……”

她的手渐渐无力，从床上垂了下来，她的面容平静又安详。

（无戒365极限挑战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