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落华阁后,我越想越觉得不对,隐隐约约觉得秦王可能已经知道了什么,可见他待我如常,却又不像知道我身份的样子。反反复复的猜疑思索,不仅没有理不出头绪,反而使得头痛欲裂,心烦意乱。
“家主这一趟,怕是又受了风,弄不好病情又该加重了”恰儿扶我起身,喂下汤药
“小声点”
“王上已经去了朝宫,听不到了”
“这个时辰去朝宫?”
“是,听闻是为韩国向秦国献地之事。”
“韩国献地?为什么?”我不禁撑着身体坐直:“难道是秦王又要攻韩?可是韩国不是已经归顺秦国了么”
恰儿长叹一声,为我理了理被褥:“家主不要再过问这些事了!为此已经让公子饱受牢狱之苦不说,家主也跟着九死一生。实在不该再去招惹这些个晦气事,谁爱攻哪攻哪好了”
“可那是小师父的家乡,他……”
“家主管不了的”恰儿性情温和,素来少有疾言厉色,如今却也扯红了脖子与我高声相对
“我……”我的确管不了,管不了滚滚向前的历史,管不了一定会发生的事,更重要的是,我管不了自己的心,一想到小师父所爱的东西,我都要奋不顾身去保护的心
恰儿靠近我的耳边,低声相告:“王上走的时候,留下了五名身手不凡的侍女,此举名为保护实为监视之用,恰儿怀疑,王上似乎有什么行动。所以,家主现在自保要紧,万不能再想其他”
我盯住恰儿的眼睛,心中顿时升起一股不好的预感:“我怀疑,秦王已经知道了娴之是假的”
“什么?”恰儿一惊,不由瞪圆了眼睛张大了嘴巴
“虽然,我现在还不确定他是不是查到了我的身份,可我敢确定,秦王一直在不断的削弱和收回楚系一族手中的权利,甚至不惜给手握部分军权的华阳太后用毒”
“用毒?”恰儿捂住自己的嘴巴,吃惊不已
“对,目地就是快速扳倒楚系一族,眼下只要临朝摄政的华阳太后一死,军政大权便会立刻被秦王收入囊中,到时候,娴之便是个空有名号,没有实权的王后,根本没有办法再帮助我们逃离秦国”
“这个邾娴,从一开始家主就不应该再相信她”
“一会儿,让勇子以送缘儿出宫为由,回府告诉毕之,不要再等了,带缘儿走”
“恰儿明白,只是王上既然已经开始监视家主,恐怕是心中有疑,当此关头,既然我们谁也救不了谁了,家主还是要在整个楚系势力土崩瓦解之前彻底撇清关系为好”
我转脸,看向正在榻前玩闹的恩房,她正与缘儿追跑着,额前碎发微黄,笑容映着烛光跳跃着,很是抢眼。那神似小师父的眉眼,让我不禁陷入深深的沉思。
我知道,如果他在,还是会毫不犹豫的保护韩国吧!?即便天下一统的大势就在眼前。
第二日晨起,我一袭白裘冲破白雾,来到章华殿前,踏上一节节玉阶,走进空旷依旧的大殿内,秦王伏在一摞摞竹简内,如往常一样,处理政事,批阅奏章。
这似乎是他唯一一件要做的事情
“臣妾见过王上”
他有些不太敢相信的抬起头:“今日这样早?”
“是”我也没有解释什么
“起来吧”他搁下笔,舒展了一下身体:“快到寡人身边来”
“多谢王上”我依言而行
“早上风寒霜重,你不好好休养,又到处乱跑什么”
“臣妾见王上日夜操劳,便亲自熬了一些藕心肉丁粥,清火健体最是好的,还请王上趁热用了”恰儿依言上前,呈了过来
“玉姐亲手为寡人熬粥?”秦王无波的眼睛瞬间被什么点亮,溢出无限光彩
“是”
他有力的大手突然包住我的双手:“玉姐,你知道么?寡人一直以来的愿望,就是能得玉姐真心相对,如今寡人真的要得到了,是么?”
我承认,有一瞬间,我是真的不忍心打破他的快乐
“王上赶紧用吧,一会儿该凉了”
“好”他的笑容极其耀眼,让我不敢去看:“恩……玉姐手艺不错,比膳房里的好多了”
“王上若是喜欢,改天臣妾再为王上做”
他放下碗具,指腹轻轻划过我的眼睛,触过睫毛:“你看你,为了一碗粥,眼睛都熬红了,寡人知道了玉姐的心思,便是最开心的。不必你再为寡人做什么”
我几次张了张嘴巴,却不知道要怎样出口:“王上……我……”
“恩?玉姐有事?”
我鼓起勇气,终于开口:“臣妾听说,韩国已经向王上献地……”我闭上眼睛,始终无法说出下一句,因为我知道,即便我劝出口,也无法更改天下一统的大势,更无法拯救小小韩国的危亡。
他松开手,神情淡漠了下来,冷哼一声发问:“你也打算像韩非一样,阻碍寡人攻韩?”
“臣妾不敢,臣妾是觉得,如今华阳太后虽然病重,却还是握有部分军权,所谓攘外必先安内,所以,臣妾以为,现在并不是攻韩的好时机。况且,秦国也收下了韩国所献之地,如此更不能言而无信,破坏盟约”
“是吗”他只淡淡出口两个字,我却觉得丝丝凉意已经侵入衣袖,使得脊背发凉。
我移身下处,俯身拜首:“请王上三思,秦国百年来,自张仪入秦开始,提出远交近攻之策,此法不论是对应当年的纵横之术,还是如今吞灭六国诸侯,实现一统霸业,都是堪称绝妙之计。可韩国已经向大秦俯首称臣,与纳入秦国国土无异。王上又何必多兴兵事,徒增血染江山。而李斯天下一统的豪迈之语,也不可谓不宏伟,只是眼前内局尚不能一统,又如何统治整个天下?”
殿内鸦雀无声,只有秦王的手指轻轻叩响着身前的案几,一下、两下、三下……虽是腊月寒冬,我却冷汗直流。
“玉姐才智,不输有为谋士。寡人已经多次领教。”顿了片刻,头上传来更冷的声音:“只是玉姐今日之举,寡人的确看不明白了,你到底是想为死去的韩非保住韩国?还是见寡人一心致楚系一族于死地,而生脱离之心,以此证明你根本不是她芈氏一族的人?”
我心中一沉,没想到他会这样精准的猜透我的想法,不由再次垂首遮掩情绪:“臣妾忧国,不敢怀私”
“好一个忧国!韩非当年也曾以此为借口,却做着叛国的勾当”
“小师父没有背叛秦国!”本怀着的敬畏之心瞬间消息,转而代替的是一腔愤恨,我抬起头,注视着他的眼睛,明确的诉说事实:“他只是不想韩国百姓遭受战火流离失所而已,虽然故土难离,故人难舍,可小师父为人正直,忠君忠秦,绝不会阳奉阴违,背君叛国。小师父感念王上知遇之恩,没有一日不是为秦国新政废寝忘食,没有一日不是忧国忧君忧……”
“够了”他猛地击掌于金案,青筋突起的手突然紧紧扣住我的下颌,狼目贴近逼视:“你胆敢再对寡人提起韩非一个字,待寡人攻下韩国,第一件事就是刨他坟鞭他尸!”
我愣愣的看着眼前这个面目狰狞的人,才突然明白:眼前这个人到底有多阴暗,有多深沉,或许根本没人可以摸清楚。
眼泪不知不觉滚落下来,一种命运负我的心痛彻底将我击垮,只感叹这一世真的不值,为小师父不值,为自己当年的善心不值,更为一片痴心的娴之不值。
“不准哭!寡人告诉你,活的韩非不能阻止寡人灭韩,死的韩非更不能阻止寡人灭韩!”他伸出另一只手,拭去我眼角的泪痕:“不过有句话玉姐说的很对,攘外必先安内,寡人会亲自去说给华阳太后听,好让她早点断了拉拢你的心,断了芈氏一族会重新得势的心”
“华阳太后病重,如王上所愿,活不了几天了,还有必要非得补上这一刀?”
“你做都做了,还怕寡人说么”
“她可是当年有恩于你们的华阳夫人,是他将你们父子扶上王位”
“够了!”他几乎磨碎了牙齿:“寡人听够了这些!处处管制,处处压制!这些年寡人已经受够了她!”
“她是你的王祖母啊,你怎么可以这样对她”
“是呀,她是寡人的祖母,与你非亲非故,你又为何如此疼惜她?”
这次,我看的清清楚楚,秦王的眼睛里没有疑问,只有笃定的恨意。
他可能真的知道了一切!包括我的身份。
如果是那样,秦王怎么可能容得下娴之!娴之极有可能会在楚系一族顷覆之时,失势被杀!
而我多次欺君罔上,恐怕也是在劫难逃了!
我闭上眼睛,等待最后的风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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