娥庄。地处华北，土地贫瘠，多山路，多瀑布。早几年，是县里有名的贫困庄，老百姓靠天吃饭，娃儿更是连学都没得上。
“现如今政策好了，借着娥庄瀑布的优势，开发成了风景区，钱袋子鼓了，日子才有了盼头。”小卖部的胖老板，两鬓斑白，坐在门口的马扎上，满脸堆笑，和庄里人聊着天。
一辆大黑摩托横在店门口，宋哲点住车，风尘仆仆走过来：“老板，有冰镇饮品吗？”
“烟酒糖茶，应有尽有。”胖老板起身招呼宋哲往里走。
五月的天，就已燥热难耐。实在太渴了，宋哲咕咚几口，下去近半瓶冰水。
“小伙子来旅游的？”胖老板打量着他。这些年，娥庄瀑布群名号打的响，外地来采风的络绎不绝。
“领着学生来画速写。”宋哲喘口气，捋捋被风吹乱的头发。
梳着羊角辫的小丫头，一蹦一跳进了门，把书包丢给胖老板：“姥爷，我放学喽。”
小丫头真可爱！脸蛋红扑扑的，还有没褪去的婴儿肥。宋哲蹲下来逗她：“你上几年级了？”
小丫头有些不好意思，伸出手挠挠头。宋哲瞪大了眼睛，分明看见她戴着一串水晶原石手钏，挂着五瓣花和翠鸟的点缀。只是，和她纤细的手腕极不相称。
“叔叔，我上二年级了……”
宋哲什么都没听进去，眼角含泪，眼前一片模糊。内心深处，暗潮汹涌。他只想知道，那串熟悉的手钏，为什么会戴在别人手上。
青葱岁月，鸟语花香。留住芳华刹那，永远为你而开。
斯谣大四那年，艺术学院组织实习。由于斯谣在校期间表现突出，又是学生会宣传部部长，所以顺理成章进入天娱广告公司。
这是当地赫赫有名的大企业，融合了不少设计界的精英。能进天娱实习，是艺术学院每个学生梦寐以求的理想。
进公司第一天，在人事部门办完手续的斯谣，云淡风清般，出现在宋哲面前。她怎么也不敢相信，这个明媚俊朗，才华横溢，有着费翔一样深邃眼神的男子，会是自己的带教老师。
“跟着我实习，不必太拘束，有想法尽管大胆做。干设计这一行，看的就是脑洞。”宋哲声音充满磁性，态度和蔼，好似邻家大哥哥。
晚上回到宿舍，斯谣兴奋地给闺蜜柚子打电话：“我的带教老师好帅哦，才比我大五岁，真是年轻有为。”
“你就别犯花痴了，人家既然是青年才俊，没准儿早就结婚了呢！”柚子没心没肺损她。
斯谣不过兴奋了两天，就蔫了下去。宋哲没结婚是真，可有女朋友也是真。而且就在天娱公司，楼下财务部的会计，何娇娇。人如其名，娇艳性感。如果说何娇娇如一杯迷醉浓郁的鸡尾酒，她斯谣不过是一瓶清淡果茶。
宋哲忙起来，常常顾不上吃饭。中午，何娇娇会跑上来，给他送盒饭，下午则抽空捎来一袋酸奶。斯谣很羡慕何娇娇，甚至有一丝嫉妒。她知道再过些时日，宋哲就要带她回老家见父母了。斯谣不是那种没有原则的姑娘，她选择默默收起自己的小心思，不能让公司任何一个人知道。
好容易挨到了周末，终于不用再看着何娇娇和宋哲情谊绵绵，斯谣约了柚子去喝下午茶。
刚沏好的茶端上来，热气升腾，茉莉花瓣却摇摇晃晃沉入杯底。斯谣的心也沉了下去。
“我说什么来着，你就别惦记了。好男人多的是。”柚子安慰她。
“那个何娇娇真是神通广大，据说是她先追的宋哲。你说她是什么样的一个人，能让宋哲如此心动？”
“何娇娇原来是学医的，后来从医院辞职，自己考的注册会计师，是个传奇人物。”柚子侃侃而谈。
“你怎么知道？”斯谣大吃一惊。
“我发小高晴，在阳光传媒公司，跟何娇娇的姐姐何芳有业务往来。所以，你想知道什么，尽管来问我。”柚子一脸坏笑。
“讨厌，我才没那么八卦！”斯谣打趣到。
周一早上，宋哲交给斯谣一个文案，让她帮忙完成。“好姑娘，拜托你了！我下午有事，要请假早走。”
斯谣欣然答应，她终于能帮上宋哲的忙，不由得心花怒放。待宋哲走后，她把文案仔细铺在桌上，像是一个稀罕宝贝。可耳朵里传来同事的话，让她兴致全无：“宋哲好像带娇娇去选婚房了，估计今年能结婚……”
斯谣心里一阵难过，她笑话自己，你酸什么呢？还不是连吃醋的资格都没有。第二天中午，何娇娇没来送饭，下午的酸奶也没有。同事切切私语，流言纷纷，说是何娇娇对婚房不满意，嫌宋哲家里出钱少了，和他大吵一架。
一整天宋哲情绪都不高，斯谣更是小心翼翼，生怕哪句话说错了，惹师傅不高兴。
直到宋哲的妈妈打电话过来，问何娇娇喜欢吃什么。斯谣这才想起，师傅一早说过的，周末他要带何娇娇回老家了。
“妈，”宋哲的声音沙哑低沉，“我现在忙，晚一点给你回。”扣了电话，顿时天旋地转。昨晚发生的一切历历在目，何娇娇知道宋哲的父母收入并不高，大失所望，愤而提出分手。
“你说的是气话吧，娇娇，你要考虑清楚。”宋哲颤抖着。
“我想好了，不后悔。”何娇娇面无表情，铁了心。
宋哲不知道怎么面对父母。还没到周末，何娇娇递交了辞呈，消失在大伙儿的视线里，踪影全无。
几天后，一个地地道道的乡下老太太，提着一兜土特产出现在办公室。
“儿子，娇娇的身体好点没？”
“额，这个。”宋哲毫无准备，大惊失色。
斯谣似乎明白了什么，上前一步：“阿姨，您是宋哲的母亲吧。”
“你是娇娇？听我儿子说，你突然病了，才没有跟他回来见我。”老太太拉住斯谣的手，关切地说。
“谢谢你帮我解围，没让老人伤心。”安顿好母亲以后，宋哲长舒一口气。他或许不明白，斯谣曾经无数次幻想，能随他回家，喊老太太一声阿姨。
斯谣这才知道，师傅跟何娇娇，是真的分手了，他给不了何娇娇想要的生活。为了不让母亲失望，才撒了谎。只是没想到，母亲会找上门来。
斯谣从来没见过宋哲如此颓废。胡子拉碴，不修边幅。中午也不去食堂，吃饭总是凑活，一个月下来，脸已经瘦脱了相。
长久下去不是办法。斯谣开始帮宋哲打饭，还买了酸奶，红枣味的，她知道宋哲喜欢。她知道宋哲的口味，知道宋哲的每一个细节。
阳春三月，公司组织去天马岛踏青，实习生也可以去。斯谣高兴坏了，窝在宿舍收拾东西。“你的机会来了，反正他现在单身。”柚子给她打气。
清早，天娱的员工集合好之后，开始上大巴车。斯谣背着行李包，径直往车厢后面走，打算和其它部门的实习生一起，坐在车尾。
走到车厢中间，一只强有力的大手拦住她：“斯谣，这里。”宋哲起身让斯谣坐到自己内侧，靠着车窗。
斯谣的心里小鹿乱撞。车子启动，一路欢歌笑语。车厢里声音嘈杂，打牌拉呱，热闹非凡。可是斯谣分明听见，宋哲在她耳边的轻语：“你喜欢我，我一直都知道。可我竟没有察觉，你是什么时候，走进我心里的。”
斯谣热泪盈眶，她告诉自己，这不是做梦。因为，宋哲握住了她的手，那是她魂牵梦萦的温度。
天马山下，宋哲接过斯谣的背包，一手把包跨在肩上，一手拉着斯谣，一步步往山顶爬。
半山腰，陆续有摊贩卖饮料和旅游纪念品。宋哲给斯谣买了一杯温奶茶，他说，刚出一身汗，不要喝得太凉。斯谣静静地看着他的眼睛，醉倒在那一片深邃的海洋里。
走到一个买手钏的摊前，宋哲让斯谣挑一串做纪念。一串青绿色的水晶原石入了眼，坠子是五福花瓣和翠鸟。“青葱岁月，鸟语花香。”斯谣垂首低语。
宋哲亲手把手钏戴在斯谣腕上，答应她，今生的日子，都会云淡风清，郁郁葱葱，生机无限。
一夜之间，全公司的人，都知道宋哲的女朋友换成了斯谣。说什么的都有，可斯谣不在乎。她有宋哲，足以心安。写字楼的落地窗外，满是灿烂炫目的阳光。她以为，命运对她足够眷顾。
直到何娇娇再次出现。
何娇娇哭着求宋哲原谅，竹筒倒豆般，申诉自己的迫不得已。姐姐何芳被人欺骗，资金周转出现问题，走投无路，唯有阳光传媒的赵总肯施以援手，条件就是，要何娇娇做他女朋友。
赵总贪恋的是她的肉体，何娇娇怎会不知。于是最后关头，仓皇而逃。
“宋哲，为了把清白之身留给你，我得罪了赵总，姐姐的订单也黄了。你原谅我，求求你，别不要我……”何娇娇声泪俱下，撕心裂肺。
宋哲不愿意回头，那段日子，是斯谣陪他熬过来的。只是，斯谣甘做一剂良药，治愈他的伤口，他却让斯谣遍体鳞伤，万劫不复。
何娇娇明白，指望宋哲念旧情，自己胜算并不大。于是，她先是在公司散布谣言，解释自己和宋哲未曾分手，是斯谣借着她俩吵架，趁虚而入，当了“小三”。而后只身去往宋哲老家，告知宋哲父母，自己才是宋家名正言顺的儿媳妇。
公司的人，大多数与何娇娇有过交情，谁也不会站出来替区区一个实习生说话。斯谣百口莫辩。
宋哲怒不可遏。他对何娇娇厌恶至极，一心护着斯谣。然而，无论他说什么，大家依然认定，斯谣是蓄谋已久，而他宋哲，不过是个喜新厌旧的负心汉。
不堪忍受舆论的压力，斯谣选择不辞而别，归还宋哲所有的东西，唯独带走了水晶手钏。宋哲遍寻无果，万念俱灰。
这次是我真的决定离开，远离那些许久不懂的悲哀。
“你以为逼走了斯谣，我就会娶你？”宋哲瞪着何娇娇，绷着脸。
“宋哲你别这样，你父母还是希望咱俩复合的。”何娇娇痛哭流涕。
宋哲的母亲，那个没见过什么世面的老太太，被何娇娇蒙骗，残忍地利用。她每天打电话催促宋哲：“三十好几的人了，还那么不定性，三心二意的，你要气死我吗？咱家这样的条件，人家娇娇不嫌弃，你又出什么幺蛾子？”
“要不是柚子甩给我那盒录音带，我，或许真的会娶娇娇。”宋哲与斯谣四目相对，深情款款。
“什么录音带？”斯谣拿走冰水，递给他一杯温茶，她记得宋哲说过，刚出一身汗，不要喝太凉的东西。
高晴，柚子的发小，无意间碰到赵总与何娇娇吵架，偷偷录了下来。原来一切都是谎言，哪有什么身不由己，何娇娇投靠赵总，纯属自愿。她嫌贫爱富，以为攀上高枝，谁知赵总在外彩旗飘飘，何娇娇于他而言，不过是其中玩物。
之所以吵架，正是因为撞见了赵总与她人交欢，何娇娇跑到阳光传媒去讨要说法。
被赵总一脚踢开，念往昔种种，才念起宋哲的好。心有不甘，一幕闹剧，正是何娇娇一手导演。
“要不是看见小丫头戴着你的手钏，我恐怕一辈子都不知道，你在娥庄做了支教老师。”宋哲感慨万千，打心眼里感谢那个小丫头给他带路。
“你呢？怎么改行做艺考培训了？”
“柚子告诉我真相以后，不想再纠缠下去，就辞职了。”
“哦。”斯谣点点头，不再言语。简陋的教师宿舍，陈设单调。唯有窗台上的收音机里，传出悠扬的笛声，一曲《归去来》，如倾如慕：
那次是你不经意的离开
成为我这许久不变的悲哀
于是淡漠了繁华无法再开怀
于是我守着寂寞不能归来。
“那手钏，当初既然舍不得丢下，如今又为什么送人？”宋哲红了眼眶，满是心疼。
“娥庄山路崎岖，有一次雨天路滑，那小丫头的母亲救过我的命。我看她喜欢，就……”
“回答我，为什么送人？”
“因为，我想忘了你……”斯谣掩面而泣。
我以为，我能忘了你。或许只有我离开，你才能释怀。淡漠繁华，只愿你开怀。
傻姑娘，不许你忘了我。当初说好的，去过鸟语花香的日子。大山深处，飞瀑挂流，远离市井繁华，品青葱岁月，漾春风十里，何如自在。
淡漠了繁华只为你开怀，要陪你远离寂寞，自由自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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