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七岁的少女
白青青一回到家就冲进自己房间,轻轻地关上门坐到书桌前。她取出书包里的语文课本,又从里面拿出一张夹着的粉色信纸。
“喜欢你头发的味道,像早晨凝满露水的青草!”沈吾青的字迹清秀利落,让人感到莫名的舒畅。
今天早上,白青青和沈吾青第一次拥抱了,不是一般同学的相拥,而是两个心有灵犀的青年男女之间首次亲密的身体触碰。白青青觉得这是值得激动并纪念的。两个人同时申请担任“卫生委员”在别人看来是为了增加学分,其实是为了能够单独相处的十分钟打扫卫生的时间。
“这上面是你上次说的不明白的题目,我都给你详细的解了,你按照上面的步骤看一定能明白的!”沈吾青说着递给她一个蓝色笔记本。白青青接过来,低着头不说话,心中却荡漾的满是粉色的涟漪。上次只随口跟他抱怨几句考试的题目太难,他却真听进了心里。
白青青感到有种异样的感觉,一抬头却碰上他那明亮的目光直盯着他,她猛的又低下头去。
他“嗤”的一笑。她问他笑什么,他却突然一把将她拥入怀里,下巴靠在她肩膀上,嗅着她头发的味道。她推开他,脸却不由地红了起来。“你真可爱,好喜欢和你在一起!”沈吾青继续深情的望着她说。
白青青拿出那个蓝色笔记本,抚摸着封面上“沈吾青”三个字。她似乎能够想象到他记笔记时认真的模样。她又不觉得笑了。
客厅突然传来水杯碎裂的响声,伴随着母亲暴躁的训斥声。
“你就不能活个人样?每天都醉成这幅鬼样子,糟蹋的不仅是你自己,还有我们整个家的名声!让别人知道你是我生的,我都嫌丢人!”肯定是姐姐又喝醉了,只有骂她时妈妈才会这么歇斯底里。
白青青还是走出了房间。她走到母亲身边,拉住她的手。“妈,别再说了。姐姐心里也不好受的!”她看着姐姐卧躺在沙发里的颓废模样,一头长发乱而毛糙,因为时间的关系苍白无力的面孔从浓妆艳抹下显露出来。
“她不好受?我看她倒是挺快活的!她就是看到我越难过她越快活!”母亲恨恨的说道。
沙发里的姐姐猛的跳起来,爆发似的吼到:“我没个人样!我给家里丢人!反正你就是永远看我不顺眼,永远比不上你那个乖女儿!”说完竟一把将母亲推倒,跑出门去。
白青青忙扶起母亲,坐到沙发上。母亲却一把将她抱住。“青青啊,你绝对不能变成你姐姐那样啊!要是连你也那样,我真的没法活了!”
母亲看着白青青,眼里莹着泪水,眼看着就要落下。白青青连忙答应自己绝对不会变坏,一定把学习放在首要位置。
她甚至没有经过思考就答应了,因为她看见母亲快哭了。她最见不得母亲哭,她一哭,白青青就不自在,感觉是自己做了错事。而且母亲每次哭的时候最终都会把话眼转到“你是我唯一的希望”上去,最终以给她进行一番生她育她是多么的不易,把全部都给了她,一定不能让妈妈失望之类的教导结束。
所以白青青尽可能避免让母亲感到难过,所有事都按照她安排好的去做。
白青青抚慰了一会母亲,将她送回房间。母亲卧在床上,握着她的手,“还是你最让妈妈省心啊,只要我一想到你就算再苦再累我都能抗的下去!”
“妈,你放心吧,我绝不会让你伤心的!”白青青只想赶快回到自己房间,她担心母亲话匣子一打开肯定又要哭了。
回到房间,白青青开始给沈吾青写信。她需要倾诉。
“吾青,我突然这么叫你,请不要觉得我冒失,我实在是太矛盾了!我的心事只愿向你说!你愿意做我的倾听者吗?”她又起身确认了房间门是否锁上,才继续写到:“我现在真的很煎熬,感觉我的身体里面有两个‘我’似得,一个我是大家口中的模范生,成绩优秀,品行正直,似乎有着美好前程。而另一个‘我’,不!不是另一个我!是真正的‘我’!她想要脱离一切束缚,活成自己想要的样子,而不是像火车一样顺着别人铺好的轨道向前冲。她不是想要叛逆,而是希望能够让自己去做出每一个选择,就算有不好的后果她也愿意承担!”
“我想念你的拥抱,在你怀里,我感到从没有过的轻松感,就像是躺在秋日黄昏的草地上。我好想和你在一起,想要一直陪着你!但是为了我的母亲我不能那么做,不然她会难过的!”
“信中附上一张画像,是你在讲台上解题时我偷偷画的,望你喜欢!”
第二天,在上课前白青青将信偷偷塞给了沈吾青。沈吾青看了她一眼,嘴脸悄悄上扬了一个幅度。
白青青在心里也还给他一个微笑。
课间休息时白青青和同桌去小卖部买零食,回来时在楼梯角碰上了沈吾青,他正跟刘畅和孟浩然一起笑的前仰后合,不时地还凑在彼此的耳朵边低语些什么,然后笑的更加厉害。
他们看见她走了过来便刻意压低了声音,从她身边跑下了楼。刘畅还不时回过头来看一眼她,然后捂着嘴巴诡谲的不知笑些什么。
“真不知道沈吾青怎么天天跟他们两个玩的那么好!明明就不像一伙人啊?”同桌摇了摇头纳闷的说到。
的确,刘畅和孟浩然虽然说不上是地痞流氓,但也成天逃学鬼混没个正经。而沈吾青的成绩和人品一直都是老师口中的典范,跟他们确实不像是同路人。
白青青期待着沈吾青的回信,但是直到放学时也只看到他提着书包飞快跑下楼的背影。白青青觉得心里突然变得很空,像是有什么东西飞走了。
回到家里她便颓倒在沙发上。她一整天都在想着沈吾青会说些什么话?突然向他倾述那么多他会不会觉得惊慌?自己不应该那么唐突的。他下午其实有机会给我递信的,可为什么没有?果然,他是被吓到了吧。都怪自己太不矜持!
今晚妈妈做了一桌子好菜,糖醋排骨,清蒸鲈鱼,酱爆猪肝,还有一盆玉米排骨汤和两个时令蔬菜。
“为了庆祝你们爸爸升职,也为了我们一家四口难得这么融洽的坐在一起,来,大家举起杯子!”其实只有妈妈的杯子里是红酒,姐妹两人和爸爸喝的都是橙汁。
爸爸的上司上个月调走了,公司很多人都觊觎这个位置,一向只追求小确幸的爸爸本来没打算争的,可妈妈觉得这是难得的好机会,说什么也要让他抓住,这下爸爸也算是可以松口气了。
“我也有个消息要通知你们。”姐姐连筷子都没有碰,笔直的坐着。庄严的表情似乎是要宣布什么重要情报。
妈妈放下筷子,望着大女儿。“什么事啊?今天难得这么开心,可别扫了大家的兴。”
“我已经办了退学,我决定去北京唱歌,明天就走。”姐姐的眼神坚定,语气平淡。白青青知道她肯定早就准备好说这句话了。
时间停滞,空气凝结。安静的什么也听不见。
妈妈面无表情的拿起筷子往姐姐的碗里夹菜。“唱歌好啊,电视上那些明星看上去不也挺好的嘛?钱赚的又多又有那么多人喜欢,好向众心捧月一样。你怎么不吃啊,要走也得吃完饭再走嘛不是?”姐姐拿起筷子夹起一块排骨,正准备往嘴里送,妈妈却猛的站起来将筷子狠狠地摔在她脸上,白青青看到姐姐的眼睛里有种东西在燃烧,她在极力克制。
“你他妈的到底想要我怎么样!是不是这个家散了你才开心?为什么你总是要跟我作对,为什么你就不愿意好好的?!”母亲的嘶吼吓呆了白青青,也让爸爸无所适从。他本来就一直活在母亲的影子下的。
姐姐端起那一盆排骨汤用力往地上一摔,清脆的碎裂声似打仗时的战号,代表着战争的开幕。“不是我不想好!而是你不让!从小到大我的所有事你都要管,连我穿什么衣服戴什么发卡都要顺你的意才行,我就像一只布偶,无时无刻不遭受着你的操控!”姐姐瞪大了眼睛盯着母亲。“我现在只是在做自己,我要脱离你的掌控!”
“你滚,你滚!”妈妈扯着嗓子叫喊起来,似一只失控的兽。
“青青,快把跟你姐姐回房间去!”爸爸站起身也不知还如何劝阻妻子,只好先让女儿离开。白青青拉着姐姐走进房间。
即使关着房门还是隐约能听见母亲的哭泣和咒骂声。“我那还不是为了她好,她却说我控制她!没良心的啊!”
房间内,白青青坐在床沿,她看着姐姐四肢伸展着躺着床上,瞪着眼睛空洞的望着上方,似乎在想着什么,却又像什么都没想。
白青青现在感到羡慕并敬佩姐姐。因为她勇敢的表达了自己不满的情绪,用行动去进行抗议。经过长久的计划与思量她终于开始反抗,并终将逃离。
姐姐都勇敢反抗了,为何我还如此唯唯诺诺呢?白青青的脑海里突然闪现这么个想法。我白青青是个独立的人,一个正致青春的少女,不是任何人的掌中之物。母亲失去了对姐姐的掌控,于是把心思都花在我身上,想让我做走在她的轨道上的火车,这不可能!我也要反抗!
白青青起身坐到书桌前,拿出纸笔,开始给沈吾青写信:
我不想再继续这种生活,我要逃!逃离我的妈妈,逃离这个地方,去到一个陌生的城市开始真正的生活!但是我想要你陪在我身边!我想,我是真的喜欢上你了!我决定放弃现在的一切去开始新的生活,但我却满脑子想的都是你,因为你对于我比她们都重要!
你会愿意跟我离开吗?请尽快给我答复!
“姐姐,你好勇敢!”写完信,白青青激动的心情久久不能平复,于是决定跟姐姐说说话。 “我不知道我还能够撑多久,我能不能像你一样坚强勇敢。”
姐姐扭过头来,满眼关怀的望着白青青说道:“我没有什么勇敢的,我只是突然就想通了,决定做自己而已。作为你的姐姐,我不能怂恿你跟我一样离开这个家,我只想让你知道,人活着就是为了让自己开心,千万不要为了别人的感受而让自己难过!”
姐姐招招手,示意她过去。白青青过去和姐姐躺在一起,握着她的手,感受着这难得的温馨。
她在想沈吾青收到信后会是什么反应呢?他能够理解她吗?会不会觉得她是头脑发热一时兴起呢?无论他会如何反应,自己都要踏出这一步。
次日早晨醒来,白青青发现姐姐已经走了,带走了这个家里所有她的痕迹。
父母对于大女儿的消失似乎都不放心心上,妈妈照常做早饭,爸爸还是向往日一样穿的西装革履坐在餐桌前看报纸。但白青青能感觉到空气中明显的做作气氛,他们在装作不在乎。
她拿了两片面包就背着书包出了家门,她不想陪他们演戏。
一走进教室,白青青便发现了不对劲。她一出现,整间教室都安静了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都聚在她身上。
她看见刘畅望着她,然后又看看黑板,左手捂着嘴用力的憋着笑。
她扭头朝黑板看去,上面贴了两张信纸,跟自己的信纸同一样式。她突然察觉到了什么,慌了,她冲上去撕下那两张纸,果然是自己写给沈吾青的信。
这时,孟浩然走上讲台清了清嗓子装作一副搞怪的腔调说道:“沈吾青,我好喜欢你哦!”整间教室突然一阵爆笑。白青青低头看了看手中那两张信,想到信的内容肯定全部给他们看了去,她感到两腮的温度在猛升,在他们眼里肯定滑稽极了。
白青青猛的一把推开孟浩然,拼命的跑,撞上了几个老师她都不顾。
她不明白自己写给沈吾青的信为什么会被贴在黑板上,他平时跟他俩玩的那么好,是他给他们看的吗?他为什么要这么做?为了炫耀吗?
她希望不是那样。
她跑啊,跑啊,跑,直到累到走不动了才停下来,她发现自己竟到了中央公园。她坐在石椅上,看着一些老人在晨练。
一阵风吹过,她感到脸颊有些干涩,是风干后的泪痕。
失落感将她紧紧包围,她什么都不想干,什么也都不想去想,只想在现实中脱离,去做一个旁观者,什么决定都不需要做。
她在大街上晃晃悠悠,直到傍晚,她不得不回家了。学校肯定给家里打过电话了,她做好了被训斥的准备。
她一打开家门,便看见父母坐在客厅的沙发上。她窃窃的走过去,准备好了被挨骂。
她突然看到茶几上的两个本子,那是她自制的册子,里面收集了沈吾青写给她的信,另一个是她的日记本。
她跑进房间去,只见书桌抽屉的锁被强行撬开,张着嘴巴吐出里面的一切内容,那里面锁的是白青青儿时以来对她所有具有重要意义的东西。
一切都被妈妈窥探了,她绝望了。
一个念头从白青青脑海深处钻上来。
她要逃!她要逃!
她一定要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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