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师，你真的爱我吗？”

作为新老师，走上讲台，必然是有许多憧憬的。

我们热爱学生，希望通过自己的努力，让学生变得更好。并且，我们相信，学生总是纯真如天使的，只要我们用心良善，倾情相待，必然也能够获得很好的回报。

不幸的是，我们并没有如愿以偿地步入天堂，反而一不留神就跌入地狱。他们睁着无邪的眼睛看着你在讲台上挣扎，自顾自地做小动作。你说不要做什么，他们可能偏偏做什么。许多的规则约定，漫不经心地就被破坏了。这一刻的承诺，下一刻就违反了。有时候是天使，有时候是魔鬼，关键是你还缺乏预期。

新老师很容易被逼成怨妇。你所有的爱与等待，都无法换取应有的回报。你指望家长和校长理解你吗？他们只会觉得你能力不足，不会觉得是学生的问题。那么接下来呢？

灭绝师太横空出世了！

“武林至尊，宝刀屠龙；号令天下，莫敢不从；倚天不出，谁与争锋？”

1

显然，这是一个古老而现代的故事。

在今天这个时代，全社会都在呼唤对学生的惩戒权，因为“事情正在起变化”，熊孩子越来越多，老师越来越不好做了。

我们讨厌灭绝师太式的控制，因为在你控制学生的时候，你也被学生控制了。你建立了一座监狱，里面同时关着你自己。并且，一个被关得太久的鸟儿，不再可能翱翔蓝天，顶多是扑棱扑棱翅膀，然后低头觅食，就像鸡。

一个新老师的提问方式可能是——

“我辛辛苦苦……，你们为什么……”

总之，这是一个东郭先生和狼的故事，它也代表了部分教师的一种自欺欺人的心理模型。这里有辛苦，有牺牲，有委屈，有不平，然而，也有逃避，有自欺，有真诚的虚伪，有坚定的虚弱。

一个成熟老师的提问方式可能是——

“我怎样才能把一个班级/学科从混乱中带出来，赋予他们愿景与信念，让每个人的生命都尽可能得到最大的发展？”

这不是一个是非问题，而是一个领导力的问题。你不能期待别人改变了来顺应你的期待，而要用你的期待去塑造别人。或者说，你通过改变了自己，从而深刻地改变了别人。

因为你总觉得学生不听话，却不知道除了极少数的例外，绝大部分学生在你面前呈现出来的，无非是自然的样子，本来的样子。当你们遭遇，他们的表现，就不只是他们自己，他们同时也在表现你。他们是镜子，折射出了你的样子。你的混乱，你的不自信，你内心深处的犹疑，你专业上的缺陷，你的准备不充分，甚至，你的不读书不学习，哪怕你的错别字，都明明白白地在他们身上折射出来了。你觉得他们有问题的时候，有没有想过，你只是以另一种方式遭遇了自己，一个本来应该借以反思和成长的自己？

在某种程度或某个侧面，他们乃是你的自我的外化，是你借以观察和调整自己的机会。理解了这些，我们就可以重新讨论爱了。

2

只有不成熟的少男少女，才以为爱是玫瑰色的。

所有未经考验的爱，都是肥皂泡或气球，有着爱的形状，却经不得一根细细的针。最初的爱总是基于相互想象，最终的爱也必然是基于相互想象，而在这想象之间，却是一段相爱相杀的历程。

“老师，你真的爱我吗？”学生每天都在潜意识中寻求答案。

爱，首先意味着关注与关心，意味着投入时间。如果只有在我犯错误的时候，你才能注意到我，那么，这是爱吗？你看不到我的存在，感受不到我的情绪，听不到我内心的呐喊，甚至不知道我遭遇到的困难。你觉得你是为我好，可是我感觉到的，却是“不要跟我添麻烦”。以“为我好”为名，以游戏规则为名，但是，真正的爱在哪里呢？什么，你没有时间了解我？那么，请问什么对你是最重要的？

爱，也意味着保护与帮助。你更在乎同事或校长的评价，还是在乎我的感受与利益？在我寻求保护时，为什么你总觉得只是学生们之间的小事嫌我太多事？我学习遇到困难时，你除了责怪我不够努力外，你究竟还做了些什么？在我遇到什么麻烦时，你会站在我这一边吗？还是永远站在一旁指责我？

爱，还意味着专注与用心。你没备课以为我不知道？我辛辛苦苦写出来的文章，你一个“阅”就应付了，有没有考虑过我的感受？如果你爱一个人，请你用心对待他。我们可以理解你偶尔出现的知识性错误，但我们无法接受你的掩饰和自我辩护。

往往，你以为自己是爱学生的，但是，在一次次地冲突中，你的“爱”也暴露了它的面目。你只是以“爱”为手段，希望学生就范，尽量不要给你增添麻烦。

3

老师也不是圣人。相反，老师和普通人一样，也渴望认同，也有着种种不足，也会懈怠，更会犯种种错误。

而为师之道，并不是否认这些。恰恰相反，就像我们要接纳学生的不完美一样，我们也要接纳自己的不完美。没被接纳的部分，永远无法发生变化。这是一种诚实。教学本应相长，不能预设自己已经不需要成长了。

重要的是，尝试着把自己慢慢地打开……

你可能会被嘲笑，甚至受到伤害。但是，要有勇气真正地打开自己。

这不是软弱，而是以自己的姿态与行为，向学生传递强烈的信号——

你看到的是一个真实的我；

我关心你们中的每一个人，尤其是特别需要帮助的人；

我力求公平，但同时不会丧失关怀；

我会向你们说明并展示我在做什么和要做什么；

我未必是最好的老师，但一定是最努力的老师；

我会明确经你们同意的规则，并捍卫它，不惜于你们中的任何人发生冲突；

我言必信，行必果；

我会公开承认自己的错误，但尽可能保护你们的自尊；

我会为你们的错误而难过，为你们的进步而欢喜。

4

学习爱，练习爱，是一件很难的事情。

可是，为什么要这样呢？

不只是为了学生，更是为了自己，为了自身生命的幸福完整。这就是《放牛班的春天》的故事所揭示的道理。

我们在疗愈学生，也被学生疗愈了，这就是爱的真谛：彼此赋予对方生命以意义。

在我最喜欢的童书中，排在前三位的，一定有《特别的女生撒哈拉》。我一直同时把这本书当作是教师专业发展用书，并且很有疗愈作用。今早，想起这本书中的一个教学场景。波迪小姐在给学生们讲一个老师和顽劣学生的故事：

“每天，他就冲着他的老师生气。那时，很久以前了，老师还是可以打学生的。”波迪小姐叹了口气。“但是当了25年的老师了，她都没打过一个学生，她也不想打这个男孩儿！”

“她要爱他！”拉欣达说，“老师拿钱就是要爱学生的。”

“老师拿的钱不多，所以他们也不怎么爱学生。”拉里说。波迪小姐惊讶地盯着拉里。“大多数不怎么爱学生。”拉里赶快订正。

“这么想很蠢，拉里。老师不是要爱学生才能拿钱的。给人钱叫他为了这些钱去爱你，做——不——到！”波迪小姐解释，“爱学生与其说是老师的主要责任，不如说是一笔额外的奖赏。”

“对我来说这笔额外的奖赏要比主要责任还要重要！”克罗地亚模仿波迪小姐的口气接着说。

“对极了，聪明的克罗地亚。”波迪小姐边说边拿出了“快乐盒子”。克罗地亚吃惊地看着盒子，费了好大的劲才挑出一枚贴纸。“额外的奖赏要凭你自己的意愿。如果你打心眼里乐于工作、爱别人，你所得到的额外奖赏往往是最令你幸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