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楼下看月亮

我拎着塑料板凳往外走。
我妈在厨房冲我喊道：“你干啥去？”
我头也不抬：“看月亮。”
我妈后面又说了什么，我已经听不清楚了。我蹦跳着就一步两阶地蹿下了楼。

院子里很安静。过了吃晚饭的时间，小孩子正是在家写作业的时候。而那个时候的大人们，女人在做家务，也或者在监督者小孩咬笔头，男人兴许还没回家。反正我家里是这样的。
至于我为什么要看月亮，时间隔得太久远，却是记不起来了。也许语文作业正要我写月亮，又也许我就是不想躲在屋里好好写作业。
我把板凳放在院子里围起来的菜地里。顺便从邻居家楼下偷了五六朵串串红的花，拿在手里权当零食。花底部的白色茎段一吸就有甜甜的汁液。但现在要我再去吃花，我是绝对不敢的。
可小时候那是什么也敢去做的。

虽然是夏夜，入夜了也依旧是凉飕飕的。我吮完了花，随地一丢，把袖子扯得长到盖住手，然后开始一边仰着头一边赶蚊子。
双手像车轱辘一样转。我估计这个动作跟小时候少儿频道大风车看多了有关。吱呀吱呀地转成风车似的。

我今天忽然想怀念一把童年。于是扛起寝室的木椅子准备抬下楼。室友奇怪地看了我一眼。楼道狭窄，凡是上下楼梯的人都贴着墙走，仿佛我手里举着个炮台，擦着边也会被挂出道血来。
我把椅子放在水泥地上，大爷般地翘着二郎腿坐在上头。然后抬头看天。
这天啊，说实话没什么好看的。黑漆漆一篇，空气中似乎都是尘埃。我眼镜擦得锃亮，还是觉得视线里朦朦胧胧。星星也没有。偶尔一闪一闪过去的，那都是萧山机场的飞机。
据说周边还有一个军区，是军用的飞机也说不定。
我看了一会，脖子仰酸了，扭扭脖子收回视线，右手边一个送外卖的小哥似乎没想到我突然放弃了当雕塑，有点不好意思地扭头收回视线。然后又摁开手机打电话，“同学你的外卖到了，请下楼来取。”
我看了一眼他的电瓶车，暗自猜测，这一定是送麻辣烫的。

左手边响起一声微弱的猫叫。
哟，大黄。
它看着我，眼中流露出光彩。总算还有只猫陪我看月亮，人生不要太圆满。我高兴地对着它“喵”了一声，算是打了招呼。
大黄看着我，竟极通人性地迈着猫步走过来。
我的猫语什么时候过四级了，竟然领先了英语！我感动地看着它。
一步两步，一步两步。
它从我椅子下钻过，头也不回地蹭到了外卖哥身旁。

我尴尬地收回视线，继续抬头看我的月亮。
唉，今晚怎么没有月亮的。
在楼下坐了半个小时后，我终于意识到问题所在了。
没有月亮。那我该看些什么？

“同学你尾号多少？”
“xxxx”
“来，馄饨拿好。”
啧，猜错了。原来是馄饨啊。
我想念我妈做的饺子了。小时候她教我包饺子，面皮一擀，馅料放好，食指与拇指把两边的面皮合拢，再两手一撮一撮，一个月牙一般的饺子就做好了。
我自己则是觉得那样子不好看，非想捏出个花来。
最后往往也确实成了朵花。
在水里煮开了，馅儿开了一锅。这样也挺好，我妈说，汤里都省得放盐了。
来杭州以后没有吃到过饺子，我小时候并不爱吃的，小时候喜欢炸鸡，喜欢茄饼，喜欢重油的东西。读大学了，看到他们卖的春卷全是炸过的，才发现自己并不很爱油炸食品。或许真是长大了。

大黄在外卖员边上依依不舍地看着那一盒子食物。
那小哥也对着它“喵”了一声。
大黄顿时显出一脸喜庆。
这年头猫都成精了吗？
然后我看着外卖小哥傻呵呵笑了一声，无视大黄期盼的眼神，绝尘而去。

哼，我嫌弃地看它一眼。现在知道谁才会对你好吧。我从口袋里摸了摸，摸出两个硬币，到外面便利店买了根火腿肠，剥好皮拿回了楼下。
大黄已经不见了，我无所谓地三口吞下火腿肠，又搬起凳子吭哧吭哧上了楼。
妈的，下来容易上去太费劲了。我可还是个柔弱的女子啊。

回寝室了室友才慢悠悠吐出一句：“你干嘛去了？”
我说：“看月亮。”
她仿佛震惊了，迅速用电脑查了查日历，告诉我：“今天初一。”
我说：“哦。”
她又说：“初一没月亮的啊二傻。”
我呆了半晌，忽然想起我小时候喂了半天蚊子，回到家哭丧着脸痛苦流涕：“妈妈今天为什么天上没月亮呢？”
我妈没好气地说：“今天初一！你出门的时候我就在叫你回来！”
我贫瘠的知识不能理解初一和没月亮之间的联系，又嘤嘤嘤地哭了起来，感觉自己被诗里美丽的明月抛弃了。

我从那以后，再也没有去看过月亮，有月亮的时候，仿佛不是中学时在教室埋头做题，就是大学时在屏幕前认真看剧。
刚刚我说我下宿舍楼看月亮。
是我编出来的。
我坐在寝室里打字。
打“我在楼下看月亮”。
其实我没有。

二零一五 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