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于到了这一章,终于到了离开孤独而单纯但不乏快乐的个人世界的时候了。如果说识字是我认识世界的一个起点,那么上学可以说是我接触社会的起点。从我拿着浅褐色的公文包走进学校的那一天起,我的世界再次发生了变化。这个变化比识字带来的变化更震撼,因为我的世界里第一次有了别人。
时至今日,我还清楚的记得姑姑带着自己去学校的场景,每个孩子对第一次接触的陌生世界的记忆都是深刻的,尤其是当他们需要独自去面对的时候。
我第一天上学是提着一个褐色的旧公文包去的,因为大人们准备送我上学是两天前才决定的事情,还没有时间给我准备一个新书包,况且他们觉得我年龄还是太小,未必能适应陌生的学校,我之前听到他们的谈话,他们担心我在学校会害怕、会嚎啕大哭、会吵闹着要回家,他们谈到了一些小孩子第一次上学会出现的各种各样的问题,而且觉得这些都可能发生在我身上。
但我对他们口中的学校一点儿都不害怕,非但不怕甚至还有些许的向往。因为那所学校离家只有两百米左右,比农田离家都近。我跟着大人们从田里回来时,经常看到一群背着书包嘻嘻哈哈的打闹着回家的学生,我还见过男孩子在校门口的操场前打篮球,不过最让我向往的还是女孩子们在操场上穿着漂亮的裙子排舞的场景了。
那天上午,我和姑姑在校园里转了一圈,看了教室和花坛,我们去的时候刚好赶上课间休息,不断的有学生从我们身边穿过,说说笑笑的很是热闹。
后来我们穿过走廊来到了一间办公室,气氛突然变得安静而严肃。办公室靠窗的位置放置着四张办公桌,两两相对。桌子旁坐着一个正在抽烟的流着络腮胡子的男老师,他的长相让我觉得有点儿恐怖,长着一张可以吓哭小孩子的脸,幸好当时我紧紧抓着姑姑的手。墙边是一排整齐的实木柜子,柜子的门都是关着的。一位高个子男老师靠着柜子站着,正在跟一位年轻的扎着马尾辫的女老师聊天,我们进去的时候他们都停止了说话,转过头来朝我看。
那是我第一次成为陌生人目光的焦点,这让我觉得紧张、害羞、胆怯。我之前从未像现在一样讨厌人们的目光,我希望他们赶紧恢复成原来的样子,不要老盯着我看,仿佛我是一个外星生物似的。
那是我第一次希望时间赶紧过去,可惜每一分每一秒都显得漫长无比。那间办公室,那几位老师,都让我感到了一种巨大的压力,我突然想到了那些第一天到学校就嚎啕大哭的孩子,也许他们就是被这些陌生人的目光吓哭的,我不喜欢打量别人,更不喜欢被别人打量。
后来姑姑终于打破了这令人尴尬的沉默,简直是谢天谢地。我至今还清楚的记得她那句拯救了我的开场白:“来看看,我们家小孩儿想在这里上学,我带她来报个名。”
“呦,这看上去很小嘛,告诉我你几岁了?”女老师俯下身子问我。
“四岁半。”我仰起头来回答她。
“真聪明。”她对我竖起了大拇指,然后跟姑姑说:“这小孩儿不怕生嘛,年龄虽然小了点儿,但只要不哭就没事。学前班嘛,就是看小孩子的地方。”
“那是那是,我从家里带她出来的时候还怕她见着生人会哭呢。看来小丫头胆量还行。”她回过头来望着我,“书情,这是你林老师,以后她要教你的,快叫林老师好。”
“林老师好。”也许是林老师刚刚的表扬让我有点儿心花怒放,我大声地说了这句话。
“这小妮儿真聪明。待会儿上课时我就把她带到班里去。”不知道是因为林老师喜欢表扬小孩儿还是我那天确实表现不错的原因,她又表扬了我一次,虽然在我看来我并没有表现出什么过人之处。
就这样我遇到了人生中最重要最尊敬的启蒙老师,也是我求学生涯中唯一愿意心悦诚服的称之为老师的人。她的身上有一种淡淡的迷人的香味儿,马尾辨上的发卡镶着粉色和蓝色的水钻,亮晶晶的很好看。她是我在村子里见过的最漂亮最时髦的姑娘,尤其是当她的手拉着我的时候——那是一双白皙柔软的大手,没有干农活磨出的茧子。她不像村子里常年累月的下地干活的姑娘,而像极了我从书上看到的老师。
她牵着我的手沿着水泥小路走进了教室,把我介绍给了一群年龄相仿的孩子,我当时站在讲台前面,林老师大声念着我的名字,学生们坐在讲台下面鼓掌,第一次面对这么多人这让我有点儿害羞,但是掌声又让我高兴。
后来就是排座位和发书,具体的细节我已经记不清楚了,因为那一天我的注意力都集中在这个漂亮的老师身上。
我就这样遇到了生命中的女神——第一个陌生世界的人,第一个朋友,第一个浇灌过我梦想之花的人,第一个让我认识“爱”的人,更重要的是,第一个也是最好的一个老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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