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3
我突然记起外婆说起她第一次逃院的经历。
那天正好是除夕夜,天上自然是没有月亮的,好在我带了个小手电筒,披了两件冬天的大衣,一件是从尼采那偷来的。我窃喜没有人拦着我,医院的铁门轻轻一推就开了,果然是不锁人的医院啊。沿着熟悉的小路,我朝着前方小镇的万家灯火走去。到了镇上,街上没有一个人,沿着河边的走道走到了图书馆。大门没锁,狭窄的走道里,前面半开的门透着光,难道是有人?一推开门我就惊呆了,里面的天花板上分明挂着一串串发光的星星。此时远处的炮声暂时消停了,没有一丝挽留的意思,时间仿佛凝结,只有它们轻轻晃动着。我伸出包着纱布的手去触碰它们,居然在这片刻的绝对寂静之中,感受到了生命的律动。我的伤口渗出血,随着被着迷的心跳一阵阵疼痛……
这是我第一次想起这段故事,今天想起来,好像第一次听说的一样。故事的最后外婆说的那句话仍回想在脑海里:“我相信在宇宙奔向寂静前我至少能再活一次。”没错,我们都能活不止一次,只是每次都记不起上次的样子。
我站起来,感觉双脚酸痛,证明了这不是梦。我得回图书馆看看。
下山的小路上,我和李诚保持着沉默的默契。经过吵闹的竹林,前面就是小镇了,右手边的医院格外显眼。仿佛场景重现,我的潜意识穿越到了她割伤自己手腕两天前的回忆里,或者是我尘封的记忆里……
我走在小路中央的时候,一阵风刮过,树上的鸟儿叫得更大声了。什么促使我停了下来,像安排好的故事一样我就是得停下来。我看到一个红点在树叶之后移动,我侧过脸,看得更清楚了。它在远处那座医院的广场,是某个人撑着的伞。可能刮了风,那把纸伞脱了她的手向天上飞去……哦不,他们一起被风带上了天空!在风里肆意飞舞。快到中午了,奇怪的是这一月的天空变成了美丽的橙色,可能是风暴的前兆……哦不,是早来的晚霞……
我知道我是有多无知才会问李诚那个问题了,我向他道了歉,说我不会再问愚蠢的问题了。这时他回答了那个问题,是我早就知道的答案。他觉得如果他不能为我做些什么,生活就是不完整的。我很高兴他这样说,毕竟他说出来了。
一推开门,我就看向那星星悬挂的位置。你看,那里还挂着一些残余的丝线,是谁把它们减下来的呢?柜台后专心看书的管理员没空搭理我们。搭着梯子,李诚扯下了一根丝线,仔细观察,像是钓鱼用的那种渔线,可能是情丝吗?我们都没见过情丝,只有我几天前在梦里见过曾经的图书管理员从胸前抽出的几根,可是我不能相信梦啊。
6.4
我跟他说我要去医院找线索,那里应该还有很多人认识她。他拉起我的手放在胸前,用一种近乎虔诚的目光凝视着我。我不知如何是好,但此时此刻脑子里复活的新鲜画面和周围的每一丝动静都因此戛然而止了,他给了我安静下来的力量。他说:既然离真相这么近了,为什么不去一探究竟呢?因为这样微小的距离,才会感到幸福啊!我们只要活着,就是面对现实啊……
走着走着,我们又到了山上那片竹林。李诚躺在疏松的落叶上,海风吹过,柱子发出吱嘎的响声。当我走进去,绝对立体的婆娑声充斥着我每一根听觉神经,似乎是紧绷的,更是极放松的。突然发现我眼前的颜色呈现出灿烂的饱和,彩色从每条边缘溢出。他身下干枯的竹叶变成一只只纸蝴蝶,随风飞舞,混乱得认不出这里本来的面目。空气里满是它们洒出的彩光,混入了对将来的幻想,又变成另一副曾经的模样……
那年元旦的前一天,距外婆上次回来大概有半年了。我许了一个愿望,愿她能再回来给我讲故事。两天后她真的回来了,但她只给我讲了一个故事,一个她刚进医院时发生的故事。
那天的天空是橙色的,我从医院楼顶一直往下走,到了操场,尼采打着红伞走站在那里,像是在等我,她全身都湿了,发现我也湿透了,像发现同类一样高兴。“哎呀,你的手还好吗?”我都忘记了,纱布重得像铁锤一样,她帮我撕下纱布,情况不太妙。“你为什么不躲雨?”我反问道:“你呢?”“我喜欢雨呀。”“我也喜欢。”她拉起我另一只手,举起她的伞说:“每一个不曾起舞的日子,都是对生命的辜负。”瞬间我感觉自己脱离了重力的束缚,我们一起漂浮在了空中。哇!好激动啊!我不敢松手,可能把她抓疼了。“放轻松,多玩几次就习惯了。”
我几乎触碰了乌云,我原以为它们会像棉花一样软绵绵的,可它们只是另一种形态的水。乌云里,我看到了闪电,隔几秒眼前就白花一片。穿过乌云之后,我们身上没有一处是干的了……
天快黑了,在回宾馆的路上,外婆在这个故事结尾时说的话一直在脑袋里回响:“我一直在想,如果你足够相信一件事会发生,它就能够发生。”如果我抛弃理智,李诚一定会不好受,他那么想让我过上正常的生活。我记得夏天疯狂的蚊子,每次去摘覆盆子的时候都难免被叮得头晕眼花,这样的想法就像它们的骚扰,让我摇摆犹豫。他是我的好朋友,是我真的想过上正常生活的动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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